杜甫在秦州的食宿
——杜甫陇右诗文化研究系列之二
■聂大受
杜甫塑像 苏中豹/摄
杜甫一家来到秦州后,住在城里一处极普通的宅院里。《秦州杂诗二十首》中写道:
边秋阳易夕,不复辩晨光。
檐雨乱淋幔,山云低度墙。
鸬鹚窥浅井,蚯蚓上深堂。
车马何萧索,门前百草长。
(其十七)
云气接昆仑,涔涔塞雨繁。
羌童看渭水,使节向河源。
烟火军中幕,牛羊岭上村。
所居秋草静,正闭小逢门。
(其十一)
从诗作里可以看到,杜甫的居所是非常简陋的,房矮檐浅,以致帘幔常被雨水淋湿;廊低阶少,于是蚯蚓爬进了深堂;平日里车马稀疏,很少有人光顾。室陋、雨繁、车稀、草长,杜甫的处境与心情,由此可见一斑。
杜甫在秦州的生活来源,主要靠亲友接济和自己采卖药维系,另外可能还有些微薄的积蓄。
杜甫的侄子杜佐住在秦州东七十里的东柯谷,杜甫来到秦州后,他经常到城里看望,并不时送去粮食和蔬菜。有时如期未至,杜甫便以诗代简催要:
白露黄粱熟,分张素有期。
已应舂得细,颇觉寄来迟。
味岂同金菊,香宜配绿葵。
老人他日爱,正想滑流匙。
(《佐还山后寄三首》其二)
诗中杜甫对黄粱(小米)的期盼和喜爱坦露不遗。在这组诗的第三首中又说:
几道泉浇圃,交横幔落坡。
葳蕤秋叶少,隐映野云多。
隔沼连香芰,通林带女萝。
甚闻霜薤白,重惠意如何?
薤是多年生草本植物,鳞茎可食,也叫藠头,今天水一带称为“小蒜”。
除了杜佐,还有一位秦州本地人阮昉也给杜甫不少关照。阮昉在自己的园圃里种植蔬菜,白薤成熟后立即给杜甫送去了满满一筐,既添补了杜甫全家的菜食之需,又温暖了杜甫的虚寒脾胃,杜甫非常感念,专门作诗致谢:
隐者柴门内,畦蔬绕舍秋。
盈筐承露薤,不待致书求。
束此青舀色,圆齐玉箸头。
衰年关鬲冷,味暖复无忧。
(《秋日阮隐居致薤三十束》)
然而,亲友的接济毕竟是有限的。一家老小,需费甚大,杜甫便又重操旧业,采药晒卖来维持生计:“采药吾将老,儿童未遣闻”。“晒药能无妇?应门亦有儿”(《秦州杂诗二十首》其十六、二十)为了生活,常常是全家上阵,一起奔忙了。
杜甫为官两年,可能多少会有一点积蓄,这次远来秦州,想必多少也会有一些经济准备。来秦州后,曾请赞公引导陪同“寻置草堂地”,表达过“茅屋买兼土,斯焉心所求”(《寄赞上人》)的愿望,有过长期住下去的念头。然而,有支无入,日子愈过愈难,《空囊》一诗如实地反映了此时的状况:
翠柏苦犹食,明霞高可餐。
世人共卤莽,吾道属艰难。
不爨井晨冻,无衣床夜寒。
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
无米起炊,便无须打水,以致井水也冻了;无衣御寒,夜夜只能蜷曲在冰凉的床板。无奈之中竟发出柏苦可食,霞高可餐的臆想,透过一钱看囊,以恐羞涩的幽默则让人感到的是诗人心中的苦涩和难堪。
可以看出,杜甫在秦州的生活是勉强维系,渐趋困境的。
来到同谷后,他满以为境况会大大改善,然而实际情况却完全出于意想之外。写信邀请他的同谷县令,没有给他任何帮助,使他们全家陷入了举目无亲、人地两疏的窘境,生活比在秦州时更加困难。一家人冻饿相加,衣食无着。无奈之下,杜甫只好跟随养猴的狙公到山上采橡栗、挖黄独来充饥。有名的《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真实地记录了此时的困苦生活:
有客有客字子美,
白头乱发垂过耳。
岁拾橡栗随狙公,
天寒日暮山谷里。
中原无书归不得,
手脚冻皴皮肉死。
呜呼一歌兮歌已哀,
悲风为我从天来!
在第二歌中唱道:
长镵长镵白木柄,
我生托子以为命。
黄独无苗山雪盛,
短衣数挽不掩胫。
此时与子空归来,
男呻女吟四壁静。
呜呼二歌兮歌始放,
闾里为我色惆怅!
可怜一代伟大诗人竟然流落到如此的境地,在极度的困苦中,杜甫度过了他一生中最为艰难的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