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冰：我触摸到了秦岭的灵魂
本期人物：王若冰
采访时间：2007年11月11日
采访方式：电话采访
王若冰：上世纪60年代出生于天水市郊。毕业于原天水师专中文系，现在天水日报社工作。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诗集《巨大的冬天》、文艺评论集《倾听与呈现》、地方历史文化散文集《天籁水影》(与人合著)。曾获甘肃省第三、第四届优秀文学作品奖，甘肃省首届黄河文学奖，《飞天》十年文学奖，中国首届地域诗歌评论奖等。2004年7月—9月完成对横贯中国大陆腹地、绵延1500公里的秦岭山脉文化考察，创作的我国第一部全面反映秦岭历史文化的长篇散文《走进大秦岭———中华民族父亲山探行》,2007年11月已由花城出版社出版。
2004年7月3日，就在新华社以《中国第一位作家全程关注“中华民族父亲山”》为题播发王若冰对秦岭进行全程考察的消息的3天以后，王若冰背囊负笈，从天水齐寿山起步，钻进群山莽莽的西秦岭，开始了孤身一人的秦岭之行。天水的文友深知每年夏秋之交的南秦岭洪灾如猛兽，而且性情耿直的王若冰体质又有些孱弱，大家为他此行的安全忧心忡忡。临行前的那天晚上，为他饯行的朋友个个喝得泪流满面。但秦岭的苍茫与神秘已经深深摄取了情感和灵魂，第二天一早，王若冰毅然走进了丛林莽莽、峰峦叠嶂的茫茫秦岭。
从秦岭北坡麦子泛黄的初夏，到陕南连日艳阳高照的酷暑，再到南阳盆地阴雨连绵的秋天，王若冰昼行夜宿，披星戴月，成天奔走在隐埋在密林深处、峡谷之间、高山顶上的古道、古战场、古村落和历经岁月烟火熊绕的古城、古镇，面对那些至今还遗存着华夏民族童年时期精神烙印的历史遗迹，面对至今还生活在几乎与世隔绝的高山密林里淳朴善良、祖祖辈辈像守护自己的生命一样守护着一座破败的祖庙、一册破烂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家谱的山民，他经常被这片茫茫山岭里还留存的一个民族最本真的精神形态感动得双目含泪。
2004年整整一个夏天，王若冰以总行程6000多公里的里程绕秦岭东西穿行，先后六次南北穿越秦岭主脊，途经甘肃、陕西、四川、湖北、河南五省50余县，考察了100多个乡镇，翻阅了沿途各县县志，搜集了几十公斤的资料。他白天穿行在大山深处，晚上住在乡间客栈或者农户家里，一边整理当天的资料，一边为他供职的《天水日报》开辟的专栏撰写新闻稿件，次日一早，天色未亮，又搭乘早班车赶往下一个目标。从7月3日到9月6日，60个日日夜夜，王若冰每天都在山林河谷之间奔走，汽车、拖拉机、摩托车，他坐遍了所有能够代步的交通工具，实在没有车辆就步行。在去周至老县城的路上，回来时天色已晚，他趴在一辆拉石头的大货车驾驶楼外面翻过秦岭梁；在从山阳去漫川关的高山顶上，两车相对，他坐的长途汽车一只轮胎悬在万丈深渊半空，几乎车毁人亡……
行走让他历经了艰辛，也让他享受了快乐。面对善良的山里人捧上的一杯茶水、手机短信里传来的素不相识者关切的问候，特别是当他确信自己已经触摸到了秦岭沉智伟大的灵魂时，他不仅深深地痴爱上了这座古老神奇的山岭，而且每每投身山林之际便激情飞扬。8月底，在即将完成他这次秦岭之行前，他甚至依依不舍地两次沿蓝关古道再度进入黑龙口，顺西汉高速进入到黑河峡谷，重温体味一路奔走中这座神秘山岭给自己情感、精神和灵魂的震撼。
作为2004年中国诗坛的一个事件，王若冰的秦岭之行引起各媒体广泛关注，国内数十家报刊和网站播发了第一位中国作家考察“中华民族父亲山”的消息。诗人王若冰全程考察秦岭还被《诗家园》等网站评为“2004年中国诗坛十大新闻”。《走进大秦岭———中华民族父亲山探行》即将和读者见面之际，记者电话采访了诗人王若冰。
晨报：大家都知道秦岭是一个从中学地理课上就被提到过无数次的名词，在文学家眼里，秦岭和黄河并称为中华民族的父亲山、母亲河，秦岭还被尊为华夏文明的龙脉，不少学人多年来一直坚持进行田野考察，并希望能有机会把自己在田野考察过程中产生的文化思考和生命感悟表达出来，您考察秦岭是不是也出于这样的考虑？
王若冰：我们通常意义上只把秦岭作为一个地理和物种变迁的概念来理解，从来没有人对秦岭的文化精神进行探究、阐释和考察。而事实上，对于国土面积如此辽阔、文化积淀如此深厚的中国来说，秦岭的地理意义直接改变了中国的历史现状和文化结构。正是由于在行走过程中我触摸到了中国文化精神的真实灵魂和魂魄，所以在整个考察和《走进大秦岭》的写作中，我目前所能做到的文化思考和对自己情感、精神、生命感受的投入是非常自主的。我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行走和感悟提醒更多的人关注秦岭所具有的文化光芒和生命膂力。为此我在该书的序言里还专门提出了“秦岭文化”这一文化学范畴的概念。
晨报：在您的启程仪式上，秦州区政府向您赠送了取自诸葛亮葛军垒的土样，委托您在途经陕西勉县时，转赠给诸葛亮墓，并在返回时为即将建成的诸葛军垒带回一诸葛亮的土样。当您怀揣这份土样，开始探访秦岭山脉时，肩负着怎样的重托，您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王若冰：在《走进大秦岭》中，我专门有一节是写诸葛亮和秦岭的。我有一种观点，就是诸葛亮一生最后的失败就是他用自己的毕生精力没有能够战胜秦岭。诸葛亮后期的北伐，始终都想征服秦岭，但最终都失败了。因此在我看来，诸葛亮最终不是败给曹魏，而是败给了秦岭。从我起步的天水到此行最东端伏牛山环卫的南阳，秦岭山区到处都可以看到纪念诸葛亮的庙宇。而天水作为当年诸葛亮进军关中反复与魏军争夺的地方，曾经是诸葛亮最满怀信心和希望的地方。我把那一塑料瓶装满取自诸葛军垒的泥土带到陕西勉县时，已经快到黄昏。在斜阳夕照下，我涉过汉水，来到定军山下，在古柏森严的墓区焚香跪拜，神圣庄严地把来自天水的土撒入坟茔高大的诸葛亮墓坟，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墓土装满瓶子，再用红绸包裹起来放进我的背包。那泥土一直伴随我走过了6000多公里的秦岭之路。背上那泥土，我就觉得有一个伟大的灵魂时刻和我走在路上，我心里觉得踏实。我内心总在怀念千百年来行走或怀抱梦想死在秦岭古道上的那些如诸葛亮一般人格高蹈、终生都为一个民族的梦想而苦苦奔走在路上的人们。因为有了这些与秦岭高迈的灵魂对视，甚至相互征服的人们的存在，秦岭才具有了让我们仰视、沉浸的伟大魂魄。
晨报：您的考察活动历时两个月，请问为什么要采取坐车与步行结合的方式呢？
王若冰：根据台湾学者的观点，秦岭山脉应该包括西起陇南山地，东至伏牛山区，南神农架，北到渭河南岸的范围。其直线距离在1500多公里，如果绕秦岭南北不停留、不走岔路也得3000多公里，所以以两个月时间纯粹靠步行要匆匆赶路也走不完整个秦岭。但要真正深入到秦岭文化精神的底层，如观光客一样光匆匆赶路肯定触摸不到秦岭的灵魂。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只能在需要细细品味的地方和没有车可坐的地方步行；而在没有多少可以了解的东西的地方就坐车赶路。我觉得这种方式既加快了行程，又能深入下去，还让我既俯瞰了秦岭全貌，又深入了秦岭生活的各个细节。三年之后，我至今都能闭上眼睛回忆起绵延1500公里的秦岭南北每个驻留过的村镇的生活细节。
晨报：每一个作家都有他的写作背景，作为一个在天水工作和生活的作家，这一次考察是不是您有意让自己的写作背景的深度和广度有所伸延和发展？
王若冰：其实在最初产生走秦岭的动议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通过行走为自己的创作寻找一个更宽广的精神文化背景。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没有离开天水，而天水从文化和地理角度来看，是甘肃最没有明显个性的地方。从上世纪80年代到现在，虽然评论界也将我划入西部诗人的范围，但我自己清楚，对于真正的西部文化精神我感受得太少。尤其是在上世纪末期之后，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创作背景。因为一个没有大的文化精神背景作支撑的作家，他的创作是没有根性的创作。因此我期望秦岭之行能改变我已经熟悉的写作路子和范式。事实上，近两年来我重新唤回的诗歌创作感觉和散文创作，那趟秦岭之行的气息已经开始介入。而且从我内心来说，我已经做好了将来要为我钟爱的秦岭而写作的准备。最近我已经开始另一部散文的准备工作，还是在秦岭山区。
晨报：希望读到您这本散文集的人一起和您完成这次独特和诗意的探访秦岭文化之旅。
王若冰：这正是我写作这本书的愿望。在《走进大秦岭》的序言里我有这样一段话：“是那些充满传奇和征战，苦难和幸福，大喜大悲，大气大阖的经历，让秦岭拥有了可以标榜一个民族精神和情感的高迈灵魂。所以相对于我已经怀有的对秦岭的感情来说，这本书也只能算是我在秦岭之间徜徉、驻留、徘徊期间捡拾到的一块留下了一些岁月痕迹的石头，而对于这座凝结了太多的历史文化情感的山岭的认识和理解，无论对于我，还是对于我们这个民族来说，尚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所以，我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走进这片苍茫山岭，唤回我们民族正在愈来愈缺失的精神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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