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鸡蛋的救援

一卡车鲜鸡蛋，对急需大量物资援助的5·12大地震的灾区民众来说，分量也许微不足道，但它来自“天下最穷最苦”的定西，是贫穷的太平村农民们自发募集，并由村支书亲自驾车送到甘肃受灾最严重的陇南文县的。

这件事，成了甘肃救灾行动中的一个亮点。

地震3天后，才知道甘肃也是重灾区

5·12大地震刚发生10分钟，王守成就晓得了此次地震的震中在四川，当时他正蹲在自家门前，和一位四川籍的生意伙伴闲聊。两人都感受到脚下大地的强烈震动。10分钟后，川籍生意人接到家人打来的电话，告之家里的房子全倒了，正在门外的家人紧紧搂住大树，才未被巨大的震波甩出去。

但是，直到5月15日，王守成才知道甘肃的陇南也是重灾区。5·12大地震发生后，根据有关部门的要求，甘肃省新闻媒体对地震的报道，主要放在领导和各部门开会布置抗震救灾的消息，几乎看不到来自第一线的报道。因此，王守成和太平村的村民们，虽然也天天看电视，但牵动他们的都是四川省的灾情和救援情况。

5月15日，王守成首次从央视新闻节目中看到了令人震撼的情况：汶川大地震，相当于在甘肃省境内发生了一次7.0级以上的破坏性地震。甘肃也是除四川省之外的另一大重灾区，死亡300多人！受灾最重的陇南文县、武都区和康县南部，面积约5000平方公里，人口43万。此次全省受灾面积之广，灾情之重，为甘肃历史上所罕见。王守成看得眼泪直往下淌。

据《甘肃日报》报道，此前一天，5月14日，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陆浩，省委副书记、省长徐守盛在陇南市亲切看望了地震中受伤的群众。

35岁的王守成，是定西市安定区鲁家沟镇太平村的党支书。这个村434户人家中，有105个养殖户，以养鸡和卖鸡蛋为主要收入来源。

从电视里看到陇南的受灾情况后，王守成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上午，王支书和部分村民商议为灾区捐款。王守成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捐款不如捐鸡蛋。灾区的商业设施破坏严重，有钱可能也买不到吃的。这几天在电视里看到有人往灾区送方便面、火腿肠，我们为什么不能送鸡蛋？

王守成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大家都觉得挺好。王守成便立即派出10辆农用三轮车，到方圆10公里的110个养殖户家里募集鸡蛋，3个小时就收上来近4吨。王守成自家不是养殖户，他和几位党员干部又出钱买了些鸡蛋，补够了4吨的整数。

到这时为止，太平村村民得到的甘肃灾区信息仍然是有限的。然而，根据有限的信息，他们立即行动了。

驾车25小时，千里送蛋

鸡蛋募集到后，王守成本想委托安定区民政局把它们送往灾区，但他很快改变了主意，因为乡亲们都想早点把鸡蛋送到灾区，王守成也想实地看看那里的受灾情况。于是，他们决定自己送。

当天下午3点半，王守成和赵席珍拉着一车鲜鸡蛋，在村民们的目送下出发。此前，王守成已委托镇政府与陇南市民政局联系上了。陇南市民政局告知他们，可将鸡蛋送至陇南市的武都区。

在满载鸡蛋的卡车上，王守成挂了两条横幅，一幅是“抗震救灾，众志成城”，另一幅是“甘肃省定西市安定区鲁家沟镇太平村农民养殖协会向灾区人民捐赠物资”。因为有这两条横幅，一路上的收费站都免费为他们放行。进入灾区，不断有受灾群众向他们挥手致意，王守成很感动。

车入陇南境内，王守成越发感受到灾情的严重。公路边搭满了简易的土帐篷，灾民们在这里吃、住，有的人甚至露天躺在路边。王守成和赵席珍轮换着开车，一路没停，实在困得不行了，就下车伸伸腰，到有水的地方洗把脸。两人都没吃东西。

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武都了，王守成听到一个消息：文县的受灾情况比武都更严重，于是他重新做出决定：继续往前行驶，把鸡蛋直接送到文县！

从武都到文县，距离只有一百六七十公里，但却是真正险峻的山路，路面大起大伏，直上直下，坑坑洼洼，有的坑足有一尺多深。王守成和赵席珍拉着一车易碎的鸡蛋，上坡挂二挡，下坡挂一挡，一点点往前挪。有时遇到泥石流，路面被堵住了，他们就等待救援队伍的铲车过来清理。到文县后，王守成说他检查了一下，鸡蛋几乎没有破损的。这令他感到欣慰。

从16日的下午3点半到17日下午4点半。王守成两人在路上走了整整25个小时，赶了1000余里路，终于来到了文县县城。

文县街头，一个老大娘，正指挥自己的两个丫头，给前来赈灾的人们下面条吃。老大娘说，自己的儿子是军人，正在汶川震区救灾。王守成和司机各吃了一碗面条，没好意思多吃。他们联系了当地民政局，对方让他们把鸡蛋送到一个地方卸下，打了收据。王守成便开上空车走了。

他们并未想到向对方索要日后查询这批赈灾物资发放情况的联系方法。王守成说：“临走前，我跟民政局的领导说了好几遍：鲜鸡蛋跟别的物资不一样，放久了就会坏掉，希望能尽快发到灾民手中。民政局的领导向我们保证说，他们会赶快发下去的……其他的事情，咱也管不着了。”

在当时的文县县城，王守成没有看到救灾部队及志愿者，运送赈灾物资的车辆也很少。他猜测可能是媒体对文县受灾情况报道少，大伙都不知道的缘故吧。实际上直到5月19日，央视播放的地震分布示意图中才终于增加了文县，大批的救援物资才随之而来。

路过天水时，王守成看到来自兰州、凉州、天水及张掖等地的商会、企业的赈灾车辆，陆续向陇南灾区进发。但他没有看到一辆来自定西的赈灾车辆。据定西和陇南媒体报道，除了太平庄农民之外，定西市只有市供电公司往文县送去一台发电机，另有临洮县一家土特产公司“向灾区运送了价值24.2万元的土豆110吨、大蒜10吨，及全体员工捐款5.4万元”。

王守成困惑地说：“定西就算没有大企业吧，效益不错的企业还是有的，市里也有的是有钱人……”

记者在定西街头随机采访了十几位市民。虽然同在一个甘肃省，但因相距遥远、经济往来少等原因，他们从未去过陇南市，对那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市民对灾区的支援方式，均为自发或由单位组织的捐款，也有部分市民到血站献血。与四川震区挤满了志愿者不同，甘肃志愿者去到陇南灾区的并不多。

别人帮过我们，我们也要帮别人

王守成说：“因为我们太平村在脱贫过程中得到过社会各界的帮助，所以我们也要献爱心，尽力帮助地震灾区的人们。” 这句看起来已被说滥了的套话，却正是太平村农民此次赈灾行动的最大动力。

定西是左宗棠所说“苦瘠甲天下”的地方。有道是“中国最穷的地方是甘肃，甘肃最穷的地方是定西”。直到2000年，太平村的人均纯收入还不到1000元。这里十年九旱，今年更是只在6月初下过一场10分钟的阵雨。村民们连集雨窖里的水都不够吃，要去十几公里外的巉口镇买水，水费加上运费，一方水的代价是20元。从这个意义上说，太平村本身就是灾区。可想而知，如果不是自己曾得过到社会各方的扶助，生活窘迫的太平村村民们即便有心，恐怕也无力去帮助别人。

定西市的贫困乡村当然不止一个太平村，而太平村之所以能屡屡沾上“帮扶”的光，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1995~1996年江泽民总书记、朱镕基副总理相继来太平村视察过。领导们想看看定西贫困村的民众究竟生活困难到了什么地步？他们便被介绍到了这里。江总书记和朱副总理亲临视察的消息一上报纸，全国都知道了太平村，该村也因之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帮扶机会。

王守成向记者列举社会各界对太平村的帮助：

2000年，李嘉诚捐款50万元，地方政府配套50万元，在太平村建起了一座小学，这是太平村最豪华的建筑，村里唯一的楼房。

从2000年起，一些企业及慈善组织帮助太平村民建设新式集雨窖，这项工作至今仍在进行。

今年春天，政府派出技术人员，帮助太平村及定西其他农村推广旱作农业全膜双垄沟播技术。太平村有2190亩田地用上了这项技术，效果好得很，田野里到处可见绿油油、长势茁壮的玉米苗。王守成高兴地说，如果今年雨水跟得上，肯定能丰收。

对太平村面貌改变最大的一次帮扶，是2000年开始，甘肃省委实施的“双富”工程，即“把党员培养成致富带头人，把致富带头人中的先进分子培养成党员”。2000年7月，甘肃省委把这项工程的试点选在了太平村，2001年向全省推广。

2000年以前，太平村有党员37人，其中60岁以上的有19人，文盲有18人，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的仅有5人，村里的党员基本上都是穷人。这种情况显然不能令上级党组织满意。

这个时候，王守成兄弟3人在新疆伊 利一家四川人开的养鸡场工作，已经有5~10年了，他们都学了一手工厂式养鸡技术。在这家养鸡场打工的太平村人就有四五十个。这一年，因为孩子上学等问题，王守成等人从新疆回到家乡。王守成的哥哥王进成、嫂子陈云花均为党员，鲁家沟镇党委、政府要让他们做“致富带头人”，就分别给他们联系了2万元和1.8万元贴息贷款，支持他们搞规模养鸡。年轻的王守成也被发展成为党员，在新疆养鸡场打工的多数村民也都回来了。村里成立了太平村养殖协会，信用社积极主动地向他们提供养殖贷款。

随着养殖规模的扩大，本省和青海的客商都主动来太平村收购鸡蛋。太平村的养殖户们只要把鸡养好就行了，完全不用发愁鸡蛋销路。去年鸡蛋行情特别好，全村存栏母鸡25万只，每只鸡每个月的产值就有25元。这一年，全村人均纯收入达到了3000元，年底，甘肃省扶贫协会为他们颁发了“全省整村推进扶贫开发先进村”的牌匾。

在太平村的带动下，现在鲁家沟镇4个川区村都有养殖户，预计今年这4个村的养殖户将达到200户。今年初，政府还协调了一笔资金，在太平村征地80亩，建设一个大型的养殖基地。

现在，王守成每天都看电视里的甘肃灾区新闻，特别关注文县。自家的电视机收不到甘肃台，他就跑到别人家去看。王守成说，他从电视里看到，文县学校的简易房已经搭好了，学生们准备迎接考试了。这一段他忙着养殖基地的事，还要去青海参加“全国禽蛋洽谈会”。等忙过这一段，脱开身后，他想再去一趟陇南灾区看看。

“电视上说国家对受灾群众只管3个月(指地震发生后，中央决定3个月内向灾区困难群众每人每天发放1斤口粮、10元补助金。3个月后，中央仍将会有后续的资金救助)，但是灾区重建肯定得好几年。今年我们太平村村民的收入增长了，还会继续去帮助灾区群众……我在电视上看到，文县有个丹堡中学受灾比较严重，我就想先去那儿看看，能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王守成说。（南风窗） (本文来源：南方网 作者：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