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过关山

□ 刘继斌

　　“大宛之迹，见自张骞。”“骞以郎应募，使月氏，与堂邑氏胡奴甘父俱出陇西。”“骞还，拜为大行。岁余，骞卒。后岁余，其所遣副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史记·大宛列传》《汉书·张骞李广利传》帮助我们恢复历史的记忆，地名与传说传递着以往文化的信息。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临别的誓言仿佛还在耳畔，十二年前，自长安出发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十二年何其漫长，却又何其短暂，短暂得仿佛只是一回首的时间。
　　公元前126年，站在关山的群峰之间，即将回归长安的张骞，应该是百感交集、思虑万千的。
　　关山依旧秀丽苍翠，绵长的山脉间，除了欢快的虫鸣鸟唱，还不时传来樵夫的歌声，清泉在地下静静地流淌，花草树木自由地生长，相比于大漠深处的苍凉、凄美，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活力满满，一切都让人倍觉亲切，一切都有了大国气象。
　　十二年前，也是在这里，带着武帝的嘱托和大汉的威仪，最后一次回望熟悉且繁华的长安后，张骞义无反顾踏上西去的路程。回想当初的踌躇满志和意气风发，再看看现在的孤寂落寞，张骞不由地仰起额头，望着蔚蓝的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
　　自以为是皇帝钦命、大汉使臣，自以为带着交流商谈、和平友善的目的，此次出使探访肯定会得到西域诸邦的真诚以待，也肯定会风风光光再回长安，回复皇命。可谁料想得到，这一别竟是十二年。这十二年，恍然若梦。这一路荆棘遍布，满是坎坷与艰险。
　　建元三年，也是在这个时节，关山苍翠，满眼皆绿，浩浩荡荡的队伍自长安出发，行经在大汉的土地上，不时受到人们的夹道欢送。一路向西，绿色渐渐退去，孤寂的黄色铺天盖地袭来。出阳关不久，队伍就遭遇了沙暴，后又遇上了匈奴征战的马队，虽奋起反抗，但终究是寡不敌众，部下被杀的被杀、走失的走失。作为队伍首领的张骞，则被关押起来不断拷问，匈奴想要从他口中得到汉朝边塞的布防与兵员的数量等情报，也想借他要挟汉朝，取得更多的利益。
　　作为汉之使臣，作为受华夏传统文化熏染之人，气节远比名利、生死重要。被扣押期间，张骞也曾想一死了之、保全名节，可使命未完，在没有联系到大月氏之前，他必须活下去。比死更难的是忍辱负重，这一忍就是十年。十载受尽屈辱，被迫娶妻生子，十载苟且偷生，无非是为了博取匈奴的信任，待机逃出后向西而行，完成君命。
　　胡妻虽语言不通，但终究相伴了多年，她看不得丈夫受辱、志愿难达。于是趁着内乱、看守松懈，带着张骞逃了出来，离开匈奴管辖之地。经大宛、康居、大夏，最后到达大月氏。沧海桑田、世事多变，大月氏已不是张骞出发时的境况了，他们不想与汉联合，再动兵戈、打击匈奴。但不管怎样说，他还是得到了确切的答复，西行出使的任务总算得以完成，总算可以回到久违而又熟悉的长安复命了。
　　去路险，归路亦艰。回来的路上，要不断躲避匈奴的抓捕，要避开难走的雪山、荒漠，还好有惊无险。历时一年多的归程，胡妻与儿子张绵始终相伴左右，行途也因此变得不再孤单。
　　身处大汉国土，望着眼前的碧海林原，昨日的一切苦难，似乎都变得风轻云淡。入阳关，经河西走廊，过陇西到成纪，沿着清水河河谷一路东行，只需翻越脚下的关山，进入关中平原，长安便即日可达，背负了十二年的使命也可就此交结。
　　回想从长安出发时，一路上的人马奔腾、旌旗簇拥，再看如今的落魄寂寥，怎能不叫人唏嘘伤感。回看身后的胡妻和儿子张绵，张骞惆怅的眼里泛起一丝迷茫。
　　离朝十二年之久，同行的人马分崩离析，死的死、散的散，妻子又是匈奴胡人，就这样莽然回朝复命，不要说君王怪不怪罪，就是那满朝文武怀疑的眼神与议论的唾沫，就足以让他窒息。思前想后，左右为难之际，张骞再次将祈盼的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山峦。
　　苍茫悠远的关山，群峰俊秀、水草丰茂，密林间牛羊遍布，人们狩猎耕作，怡然自得，此处虽没有都市的繁华，却也远离世俗纷争，足以容身生活。想到此，张骞下了留儿张绵和胡妻在此的决心，若复命得允，将携妻儿回还，若被问罪，那就一己承担，让他们先在此安顿下来，也不失为安身立命之策。
　　就此，关山之畔的这片土地便与使臣张骞有了渊源、有了联系。回至长安，面君复命，虽未达成联合大月氏抗击匈奴的愿望，但大汉得以了解西域诸邦的实际风土人情，张骞因此得封博望侯。
　　相较历史的记载，传说或许更能为我们还原一个血肉丰满的张骞。
　　数年后，再次出使西域，再次经过关山，驻足这片向西通往番邦、东接关中的山脉，张骞深刻认识到了关山险隘的重要性。以至于后来他禀明君王，在关山屯兵设驿，派儿子张绵驻守一方，保畅通衢。历史总是有自己独特的记忆，后来，人们以张骞儿子的名字命名此驿为张棉驿。被安顿于此的胡妻，终究未能到长安与夫君团聚、长相厮守，因此终日期盼，望山川而悲，以至于在张棉驿留下长悲川的传说。
　　张棉驿、长悲川、张家川……时至今日，关山之畔的这片土地，犹在以厚重的山川人文和四季风物不断倾诉着汉臣张骞的家国情怀，及他与家人悲欢离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