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圣陇右行踪采撷
——杜甫陇右诗考察散记四题
王 钰
2006年秋天,酝酿已久的天水杜甫研究会正式成立,之后由天水杜甫研究会会长、老干部桐树苞组织了“杜甫陇右行踪考察小组”,同时,又由天水师范学院教授、天水杜甫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聂大受率队,与天水电视台“人文天水”栏目摄制组一起沿杜甫陇右诗行踪实地考察,历史近10天时间,从陇坂到秦州,又由秦州沿杜甫足迹到同谷等地,笔者在杜甫研究会的指导下,写了《杜甫陇右诗考察散记》,现采撷四题,恳求读者赐教。
铁堂峡怀古
——散记之一
大雾蒙蒙,细雨霏霏。
汽车喘着粗气爬上西坡梁,我们下车站在梁顶,展眼眺望,群山峻岭,隐隐约约,时隐时现,好似仙境。当即想起白居易《长恨歌》“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西坡梁犹如一条巨龙横卧雲雾之中,西面一条沟壑,白雲翻滚,雲浪起伏,高不知底,深不可测。电视台的同志扛着摄像机爬上最高处,将这四周美景收入镜头,我们研究会的打开“杜甫陇右行走路线图”,认为杜甫从“晨发赤谷亭”,途径西坡梁山下这道山谷,然后抵达铁堂峡的。
山谷深远,寒风凛冽,乱石纵横,车辆颠簸,一家人匆匆而过的情景犹如在我们眼前闪现。在这荒山野谷、与世隔绝的深谷里,诗人如此经受着“山深苦多风”的艰难旅途,怎不让人心里难受,怎不让人忧心忡忡,汽车小心翼翼地载着我们顺坡而下。研究会的王钰同志在车上介绍:铁堂峡是他的故乡,古时叫铁堂庄,距秦州城七、八十华里,属小天水乡辖区,峡内有张家峡村、袁家河村、石滩村和赵家磨村等,峡口从平南镇的赵家庄入峡,出口为天水乡的石滩子村,青龙观崖下,峡长20华里,峡内有一马平川,有几十亩地。相传,姜维曾在这里安营扎寨、隐藏驻军在峡内把守“天水关”,一旦对方入关,部队即上山锁门伏击,峡内还有“躲箭石”,相传是姜维躲过箭之石。《元一统志》载:“乱山深处一茅屋,原是姜公旧隐居”。至于是不是姜公的隐居无资料可考。但这条峡谷历史上是秦州南下入蜀的官道,当年杜甫从这条峡谷穿行时,留下了一些民间传说,比如天寒地冻,杜甫一家人顺河道艰难而走,峡内一条河床冻结的冰如长长白蛇横在眼前,不料,拉马车的马在河道滑倒摔伤,杜甫怎么也拉不起,冷饿的孩子啕叫,杜甫无奈之下,来到峡内看守水磨的老人,老人与老伴为杜甫一家做了饭,暖暖身子,又拿出骨药,灌给杜甫的马,只听马的骨节“咯嚓咯嚓”的长骨头,又用布条包扎贴上了药又继续前行,因而有“我马骨正折”的诗句。那个将马摔伤的地方叫“猫儿眼”,是峡内的一块巨石,又传说,当杜甫一家行走在此石处,当地人听见有猫叫的声音,震颤山谷,犹如地震,人们说那是贵人过路,山神土地神在迎接,后来才知是大名人杜甫。
大雾还在弥漫,但有渐渐散开之“势”,下了西坡梁途径了平南镇,忽然,王钰同志指道:“那就是峡口”,我们顺指而瞧,峡口两山对峙,地势奇特,松柏苍翠。进入峡谷,汽车行驶在宽敞的柏油公路上,原来峪谷里已是近两年修建的一条通往陇南一带和入川的正规柏油公路,当年河道里的小路已不见了,过去的公路在铁堂峡靠东的寨子梁,白露弯,黄家坪山上。汽车缓慢行驶,我们倚窗而观,一会我们干脆不坐车了,边走边争论起来。有人说:“山风吹游子,缥缈乘险绝”,是不是杜甫从赵家崖上山而又在豁口下山进入铁堂峡的,不然为何有“乘”,“乘”为“登”也。有人否认:不可能,当年杜甫直从峡口进入沟壑,“乘险绝”是指山势险要看到,而决不可能从登山而下山写“险绝”,因马车不可能“登”上去,怎从这么陡壁的山上下来?争论不休,大家认为后一种观点有可靠性。
随着谷深峡长,山岩高耸,座座犹如刀剑劈裂,壁色苍苍,积色如铁。果然,在峡内我们看到小巨石,远瞧真象一只猫在蹲,虎视眈眈,石上苔藓满坡,酷似猫的皮毛,喘喘地河水急急从它身旁流过,周围草丛茂盛,山花烂漫,成为一大景观。联想当年杜甫的马摔伤和沿着这曲曲折折、蜿蜒如龙的河边山道,那颠沛流离,车马铃声及木轮车发出“吱吱”之声,还有那孩子饥饿啼哭,妻子愁眉苦锁,杜甫一脸无奈的情景,仿佛听到诗人在这沟壑底谷发出:“威迟哀壑底,徒旅惨不悦”的独白哀叹声。诗人在这艰难而行的崎岖山道上,又看到了“修纤无垠竹,嵌空太始雪”的景色,修竹纤纤,满山遍野,积雪皑皑,镶嵌峰巅。诗人在“惨不悦”的心态下又将这些景色描绘出了铁堂峡的奇特地貌,又感叹自己生逢战乱,流失飘零,于旅程的困境之中,不禁想起“盗贼殊未灭”的愤恨,那种直抒胸意,热血上涌,“回首肝肺热”的心境,给我们耳畔留下了如诉如注的心声。
我们边走边看,边议边想,细心观察,峡里碰见一群本地老乡在一座新修的桥头晒太阳,询问此事,七嘴八舌,说了一些不着边儿的事,什么时候这里有姜维墓,就在这山上,在不远处峡口有座庙,说祭祀的是唐代一员大将,守过什么城,与杜甫是同时代的人,什么将军说不清。我们同行的王钰同志介绍说那是瞧阳之战的雷万春将军,与张巡、南霁云等将军与安史叛军在瞧阳决战过,与杜甫同时代的人,成为历史有名的“瞧阳战役”。
走到峡口,又是两壁对垒,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出峡口一片开阔天地,不远处望见小天水街镇房屋连片,树木掩映,鸡犬相鸣,灶烟袅袅升腾,一派和谐气氛。站在峡口又望山上那座雷将军古庙,既然是与杜甫同时代之人,同样遭受战争的苦难,怀古遐想,不由肃然起敬……
盐神庙里叹《盐井》
——散记之二
大雾完全散去,天空如洗一般,出现了蓝天、白云。
汽车顺着一条长长的川道奔驰,公路下边是条喘流不息的西汉水。原来这里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西汉水畔曾摆过古战场。据传,“天水关智收姜维”,“兵伏木门箭失张郃”、“诸葛亮出祁山”、“卤城割麦”,汉光武刘秀的“得陇望蜀”,南宋时吴磷、吴阶兄弟筑十二连城、凿地网抗击金兵等曾在这里发生过。一路上,我们凭窗而望,指指点点,议论不止。有人说,这川道历史上是秦人的发祥地,因这里土地肥沃,气候湿润,秦非子为周天子养马有功,被封为“西垂”,又叫“西犬丘”,一步步发展壮大,向东翻过陇山,进入关中统一七国。这里还盛产卤盐,设立站盐的官吏,又称“盐官”。
汽车顺着这条宽带式的川道,越走越长,我们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刀光剑影,旌旗蔽日的古战场,当杜甫携带家眷匆匆在这川道而行的影子也浮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谁也不说话,感叹不已。
汽车在礼县境界,在那里等候的礼县张副县长、县文化局王局长和研究当地地方史的学者陈建荣先生与我们接上了头。他们引我们去观盐井,汽车在盐官镇的小巷子拐过了几个弯,我们一下车,原来这是一座古庙,门牌上镶嵌着“盐神庙”的大字,一进二院,前院保留着一眼古盐井,后院里“盐圣母祠堂”,祠堂里一尊女性神像慈祥端正,身穿彩绸红带,好像带给人间祥和幸福的感觉。陈先生介绍:这就是“盐娘娘神”。陈先生还给我们讲了一个传说:古时,盐婆婆去漳县找盐爷爷相会,盐爷爷就把盐婆婆留下不要回来,盐婆婆也不想回去,二人感情日益倍增,盐婆婆越来越不想回了,这里的盐就渐渐干涸了,当地百姓祭祀祈祷盐娘娘,让盐娘娘把盐婆婆叫回来,盐娘娘叫盐婆婆回卤城,盐婆婆怎么也不想去,盐娘娘叫来手下的神把盐婆婆用铁索捆绑了拉回来,一路上盐婆婆还哭泣,因为舍不得离开盐爷爷,盐婆婆一回来盐又冒出来了。从此,盐娘娘就让盐婆婆一年见一次面,平时不能随便去找盐爷爷。有这样一副对联说:“天上牛郎织女七夕银河相遇;人间辖盐夫妇四月漳邑春风”。盐娘娘就成了管盐神的“盐圣母”,修建了“盐神庙”,每年农历四月十二日盐官周围上万人为盐娘娘过庙会。
我们在“盐圣母祠堂”走廊上看到立有两块石碑,一碑载:“盐……井其遂成,出纳国税,其盐西通徽、成、阶、文、礼县、汉中,东通秦陇,几舟东所圣,人力所通,靡远弗济,又为国助边储,有所勅,通商货利无不盐,余阳皆此地,也迄今千余载余矣……”看罢碑文,由此我们得知,盐井成为通商货物的繁华市场,“也为国助边储所至”。“出纳国税”的一种渠道。这里的盐业究竟怎样“煮土为盐”的?陈先生领我们到前院一眼盐井处,往下一瞧,啊呀!好深,黑乎乎的。陈先生介绍这里保留下来唯一的一眼古盐井,这眼盐井15米深,口径宽28寸,盐井下有两根水眼,一眼甜水,一眼为碱水,旁边堆的一大堆土是盐土,是过滤盐巴留下来的,文化局王局长和陈先生即叫来当地两名老乡,从盐井里打上来一桶盐水,用帚将盐水洒在土堆上,即刻土堆上面落了一层层厚厚的“白霜”,陈先生说这就是“盐土”,过去的盐要经过“熬土”沉淀凉晒再细加工才成为真正的“盐”。
“青者官盐烟”,“煮盐烟在川”,当年杜甫远远看到这里加工盐业时黑色烟柱直入霄,满川都是青烟缭绕的情景,描写了“盐井”生产之规模。
盐井,又称盐官,汉时设官辖管,到唐代有官盐的盐井就达640多处,卤城的盐官为成州(现为成县)所管的一处。在西周时,秦非子为何养的马膘肥体壮,就因为这里水草有“盐”的味道,成为发展畜牧业的天然牧场,所以盐官自古以来成为西北骡马市场最繁华的地方。杜甫描述的“卤中草木白”的情景,说明过去这里是一片白茫茫的盐碱沼泽地,盐泉里的水满到处流走,牛马的肥壮与盐有关系。
“熬波煮海味合调梅,屑玉披沙品宣登鼎”。我们望着盐神庙门前的一副对联:仿佛杜甫一家人风仆尘尘地赶来,只见眼前周围一片草木皆白,官办的盐场里,冒着浓烟滚滚的黑烟,走近观看,一轮车辘轳“吱吱呀呀”骨碌转动不停,运盐的车马络绎不绝,盐工们“搰搰然费力摇动”;熬盐的“如波煮海”艰难地作业,手脚被盐碱腐蚀裂开了疮口;装卸的汗流浃背,看样子整日接连不断累弯了腰骨。然而,盐工的辛勤劳作,诗人又联想到了“官作既有程”,“出车日连连”,“自公斗三百,转致斛六千”的盐官为纳税而追求产量;盐贩子为牟取暴利而巧取豪夺是谁在创造价值,成为官商宰割的对象,是盐工这些“小人”,成年累月“汲井岁搰”的叫苦连天,眼前的情景让诗人愤愤不平,“君子啊,你们只知纳税、赚钱,可知道盐工们的辛苦吗?看看你们手中的暴利,再看看,他们只是方能糊口,困苦不堪,大量的财富被你们掠夺去了,盐工们只能挣扎呻吟,无有回天之力,那你们这些君子们该知足,知耻了吧。”
诗人越看越愤怒了,站在那儿还在想,还在看,还在感叹,还在愤慨……
我们站在盐井旁,个个深深陷入遐想之中,好象与诗人同站在一块,同在那个时代的现场,同样心存怜悯,同样发愤,同样感叹。诗人啊!何苦为这些深深叹息,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是这样,还是自我宽怀,自我安慰罢了,时间不早了,还是找客栈歇息吧!诗人脸上出现了一丝慰藉:“对,我何苦无可奈何呢?‘物理固自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