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风从
村口新建的那座桥上走过来
风从山羊崖的豁岘那儿溜下来
风的嘴里含着一声秦腔——
‘正月十五挂红灯呀唱大戏’
风没有吼出来。而
由娃娃们提在手中的灯笼
于月色和村道上写了出来”
这是我二十五年后的想象和期望,二十五年前我们村穷,唱不起一台县秦剧团演的大戏,正月十五的乐趣是去县城看社火。
在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山人海中要挤出我们小孩子立锥之处可真难,所以我很羡慕那些住在马路边上高高楼房里的城里人,他们足不出户,在自家的窗前或阳台上就可以看到我们跑了二十几里路才能看到的社火,有时我们起身很早一路小跑着赶到县城,就是为了在汽车站或河堤上占据一个制高点,将甘泉镇的高台、黑王寨的“长腿子”(高跷)尽收眼底,而大多时候,我们只能挤在大人们的屁股后听着震耳欲聋的锣鼓声边听他们说:“这是廿十里铺的,后面是寨子办事处的!”、“这是何家村的花果山,你看那孙猴子真神了,这是下曲的猴子,这是赵崖的金沙滩,去年他们好像是游西湖呵!”如果在县城有一个城里亲戚,看“耍社火”就不会如此费劲了。那时我的想法很单纯,有个城里亲戚就是为了看社火,可城里人谁愿有这样一个乡下的穷亲戚呢?
有时我们也会扑空,比如正月十五那天我们兴冲冲地去了,却发现一马路到二马路空空荡荡地,这时才知道他们去市上参加全市的大汇演去了,我们有些失落,却并不沮丧。因为我们口袋里有父母给的“盘缠”,我们一年里也来不了几次北道,我们从道北走到道南,又从道南走到道北,走累了,我们会围住马路牙子上的一个小方桌,喝摆在那儿的一分钱一杯的颜色或红或黄的甜水(后来才知道是用白开水加糖精和色素兑成的),新华书店的门虽然紧关着,但那儿有个很慈祥的大爷摆着一个连环画摊,一分钱看一本,什么《薛刚反唐》、《三侠五义》、《封神榜》等都是我喜欢看的。我们更不会忘了还得留两三毛钱吃一碗凉粉或面皮。
回家的路上,我们三三两如散落在路上石头那样往家滚动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心情也低落得如同一颗石头,因为我们心里都清楚,只要迈进家门,一年里仅有的好日子就结束了。要等到下一年的这些日子,我们又得抬多少回水、往山上背多少背兜粪、拾多少柴禾、写多少作业、挨多少老师父母的责打呵……开始是那样地漫长,而结束又何其简单。就像此刻的院门,只听“咣当”一声,院内是家和一家人的生活。而院外,则是等待着一家人双手的土地和时光里的寂静。祖父说过的“年好过,月难推”这句话我至今刻骨难忘。年,仅仅是一个节日,它如此浓重热烈是因为它给了生活负累太多的人们一种祈愿、一种梦想和祝福,它所耗费的仅是人们几天或十几天的精力物力,而月属于日子,是需要人一天天、一分分甚至一秒秒将它才能挪走的。二十五年后的今天,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发生错觉的话,我们村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想在自己的家门口看到的,那台由县秦剧团演出的大戏仍旧是一个梦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