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到哪一年,穷其记忆也想不起来。但有一点我记得很清楚。这一年城里人大搞“文化大革命”,到了大搞农田基建的时候,也没有来驻队干部。一个隆冬的阴天,我们小队在香炉沟修了大约有两个钟头的梯田,就收工了。离天黑还有一点时间,我去给三叔劈柴。时间不长,天水市贩茶叶的回回女人进来,要到六嫂家投宿。三叔让她看一看他买的几两茶叶如何?这时天已黑了,她伸手抓了抓。给三叔说,潘爸,这茶劲口差,泡着喝一、两盅,还能压一压水味。喝罐罐茶这茶叶不背水。一向见多识广的三叔对这个妇人如此精于茶道,赞扬了几句。回回女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说用手揣茶叶时,就能感觉到它的老嫩和轻重以及干潮。行家用手搓,牙咬就能辨出茶的高下。真正评茶定级要看形状,色泽和沏泡以后汤色清浊明暗以及叶片的完整程度,还要闻茶品茶。听了回回女人的一席话,让三叔和我十分惊异。一个只有小学程度的妇女还如此精于茶道,后来从六嫂那里得知,这位回回女人这些年走南闯北,去过汉中、云南,还到过上海、杭州。她贩茶、喝茶,渐渐成了行家,六嫂还说这些年一家人就靠她一个贩茶维持生计,日子还过的不错(听了六嫂一番话,我喟然长叹,看来城里人和乡里人真正是泾渭分明,有别天壤,城里人可以远走高飞,纵横千里;而乡里出外打上几天短工,挣一点买盐和煤油钱也是资本主义要挨批、挨斗。)
俗话中将茶与柴、米、油、盐、酱、醋并列为开门七件事,可见茶已是人们日常生活中须臾不离的必需品。
种茶,饮茶,焙制茶叶,在中国有极久的历史,人称在神农尝百草时,就有人们开始饮用。可有文字记载是迟至春秋时代,已经有人享用了,《晏子春秋》中,就提到晏婴相齐时,有啜茗的习惯。何时传入秦陇,大家公认为六朝时代,天水一带东有关山相隔,南有秦岭之阻。和齐鲁相比,晚了七、八百年。茶这个当时的尤物,如何传入天水,上文中我认为是悲剧制造者魏文帝,贬乙弗氏来麦积山为尼时的副产品。这些尚需专家去验证。
那么世代相传的罐罐茶,究竟何人发明。何时在民间普及。至今没有一点文字记载。我揣测大约起于晚唐。因史载唐德宗(780—783年)在位时爱好煎茶。这位皇帝煎茶时还要加入酥、椒之类。他的宰相李泌在旁凑趣说:“施末翻成碧玉池,添酥散作琉璃眼”。看来煎茶之术最早源于宫中,渐渐传入民间。现在内蒙少数民族地区,就有喝酥油茶并加入炒米的习惯。在秦岭深处的山民们煎罐罐茶时,仍保留加椒的习俗。
任何一个习俗如果在民间形成,他将根深蒂固,代代相袭,不会轻易丢失和放弃。在唐代饮茶者已遍及全国。史载“自邹、鲁、沧、肃渐至京邑,城市多开茶店,煮茶卖之,不问道俗,投钱取饮”。
随着整个社会对茶需求量的日益增大。贩卖茶叶者很容易发财致富。如徽商中有一半左右是在做茶叶生意。白居易《琵琶行》中就有“商人重利轻离别。前日浮梁买茶去”。
既然茶叶利大,国家当然不能不问不闻,从唐德宗初年,就多次想开征茶税,但又几次叫停,到贞元九年(793年)终与盐铁一样榷收茶税。
到了宋代还专门设立了榷收茶税的官署—茶马司。首先在成都、秦州(今甘肃天水)各置榷茶、买马司。这也从另一个侧面看出当时天水在茶马贸易上的重要地位。
历史往往是诡谲多变,令人啼笑皆非的。就在宋朝在天水设置茶马司不久,天水为金人所占。金人又提出了限制饮茶的严厉规定。金朝当权者认为茶叶要从南宋进口,为避免“费国用而资敌”。将饮茶限制在很小范围内,金宣宗元光二年(1223年)规定亲王,公主以及现任五品以上官员方许饮茶,违者处刑。可以想象在金代任县知事一级的官员连喝茶也要处刑,在他们统治下的小民还有喝茶的可能吗?金朝开始曾有过几位有作为的皇帝。到了这个小心眼的皇帝想出如此有悖常理的馊主意,可想而知这个朝廷的气数不会太长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