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乡躬耕的十六个年头,正是我的青壮年时期,只要有粗砺的食物填饱肚子,能活下去就心满意足了。见一些比我年长甚至和我同龄的人,每天都要煨罐罐茶喝。口中不说,心里想这纯粹是穷讲究。一碗酸汤下肚,或者半盆凉水引颈而尽,多么省时省事。直到我重新恢复工作,担任一个单位的头头以后,依然习惯如前,除了吃饭时喝汤饮水外。其余时间从不喝茶喝水。每每到下属单位办事时,人家总是沏上一杯茶来,同行者均是饮茶高手,一杯接着一杯,还能辨出茶叶的好坏优劣来。大约十年左右时间,我平常是一口茶也不啜。以后随着年龄渐长,体内津液大不如当年,见人家喝茶时,觉得有些口干嗓涩,人家递上茶来也就顺手端来,啜上几口。起初能喝半杯,渐至一杯。并且日久成习,渐至成瘾。如果因故耽误喝茶,就觉得体倦身困。从自己的经历中深有所悟。四十多年前我当农民时,和我一同躬耕的人,有好几位都是四、五十岁的人。那年头早晨天明出工,中午收工,中间相隔五、六个钟头。三伏天气挥汗成雨,入九的严冬呵气成霜。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凌晨吃上一点“干粮”喝上一罐早茶,借助茶水,隆冬时靠茶力调动全身机能,让热气陡升,抗御风寒;酷夏借助茶水,止渴生津,顿解乏困。
正因为茶水是家乡劳动人须臾不离的饮品,所以每家每户都有一个红泥小炉,一套喝罐罐茶的茶具,用一个废弃的快淀桶盛上清水,置于炉上,随用随添,粗陶的区区罐高约两寸,口径大约一寸,中间微微鼓出,(也有底大口小的)罐口有一个便于倾倒茶水的小流槽,罐身有一个小巧的手把。熬茶时先将区区罐用水预热,再按啜茶水的习惯放上适量的茶叶,以前多用紫阳茶(其实是陕南和川北一带的粗茶),现在大多用云南茶。再加上温水熬煮。还要备一小棍(叫拨茶棍)陶罐内茶水沸腾时反复翻搅,让茶水相融后,再将茶水倒入小茶盅中。有客人在家,首先要敬客人一盅。如果一个人就自熬自饮,细细品茗,有滋有味享受人间的幸福了。那个年代酒还是少数人的专利品。所以一般人家,不论说亲保媒,托人办事,消除纠结,还是称心如意的深谈,都以罐罐茶为载体,不急不徐,反复磋商以后办成的。目下时代在进步,物质生活在提高,城里喝洋酒、咖啡、可可。但古色古香,传统悠久,深蕴民俗乡情的罐罐茶,依然独领风骚,还是经久不衰。远胜于江、浙的茶乡。
我一直在想茶这个产于江、浙的娇嫩之物,是何年何时,传到黄土高坡的家乡,在那里扎根升华的。翻阅史书据载远在六朝时代茶就传入陕甘一带。茶开始踏上西进的征程,是架上马背走向西北黄土高原为先,还是被僧侣们负在肩上在后,这些已无从考究。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这种清心提神的饮品,首先是在达官贵人之间,用极其精美的茶具,在其重要的场合相互传递,彼此品茗开始的。何时传入民间,恐怕经历了很漫长的一段岁月。
麦积山的石窟始建于六朝,据介绍是魏文帝无力对付强寇柔然,欲结亲求和,文帝不敢以柔然之女为妃,遂命原妃乙弗氏逊居别官,后出家为尼。出家地方就是麦积山,我想可能是乙弗氏首先给秦陇地区带来了饮茶的习俗。这仅是我的想法,尚需史学家考证。
这里我又联想到唐代大诗人杜甫,他流寓秦州时写了二十首秦州杂诗。其中写老家东柯的就有两首。我揣测他老人家一定是喝着罐罐茶时,和农夫,水手促膝而谈,访贫问苦后写出来的。如“瘦地翻宜粟,阳坡好种瓜”。土层很薄的地,不经过深耕是难于长出像样的谷子来。阳坡种瓜才能早些上市,卖一个好价钱。“船人近相报,但恐失桃花”。春天刮起火南风,渭河上游的冰雪开始消融了,桃花汛来了,就要赶紧把冬天搭的便桥拆了,把船收拾好,准备摆渡南来北往行人。李白的诗人我想一定的酒喝的半醉半醒时写的。如“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愁愁更愁”。这两句诗再明显不过。再如他子夜歌中的“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可能是他酒喝的多了的一种幻觉。再就他的名片《望庐山瀑布》中:“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尽管是传神之笔,有无穷的艺术魅力。我想还是酒酣后出现幻觉而产生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