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梯田不单单属于南方,在中国西北的黄土高原上,也有一片令人神往的梯田。甘肃平凉市的庄浪梯田,是现代人创造的奇迹。地处六盘山麓的庄浪县,位于黄土高原沟壑区,境内山多沟深,水土流失严重,自然环境恶劣。20世纪60年代以来,庄浪人民克服重重困难,修成梯田近百万亩,将昔日光秃秃的山岭变成了一个山川秀美的“梯田王国”。1998年,庄浪干部群众兴修梯田的伟大壮举被《人民日报》头版头条报道后,在国内外引起了广泛关注,同年庄浪县被水利部命名为“全国梯田化模范县”,梯田化工程被国内外知名专家鉴定为“国际领先水平”,被中外人士称誉为“世界奇迹”。
天风浩荡而来,那时的梯田像是音乐家指尖跳跃的琴键
在定西、陇东,以致天水的一些山区,最常见的乡村风光就是梯田了,在那些起伏山峦的坡洼、岭脊、沟壑、峁头上,层层叠叠、高低错落的梯田分布连绵不绝。有人对车窗外的风景一瞥而过,他只在乎目的地,只在乎那些繁华的城市,有些人却愿意停留下来,拿出照相机,摆好画板,让一日三时云霞岚气的聚散,日光下大地阴晴变幻光影的流动,都被忠实地记录下来,而有人却什么也不做,静静地出神,天风浩荡而来,那时的梯田像是音乐家指尖跳跃的琴键,让人的心灵聆听到田园的交响,终年劳碌的心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都知道人类为了防止水土流失,把山坡改造成了阶梯式平地,那就叫梯田。梯田之所以很好理解,是因为人们都见过或走过楼梯。凡是山坡地,人类若想耕种,似乎都应该将其变为梯田。
梯田成了我们生活中最常见最普通的大地上的风景。
有人说,梯田有美和不美之分,有壮丽恢宏与稀松平常的差别。说到国内最美的梯田,人们往往想到的是云南哀牢山中的哈尼梯田和广西的龙胜梯田。
南方的梯田多种水稻,每年11月至次年4月间,水田里空空的,水平梯田层层透亮,光影效果极佳,如诗似画。
南方梯田的美往往与丰沛的降水、地表水有关,是水塑造了南方梯田的灵性与魂魄。它们把梯田变成了一个个美丽的海子,倒映着天光云影,让梯田的“线条美”得到了最强烈的表现。
而在陇东陇中的黄土沟壑区的梯田,则多是在干旱苦焦的地方修筑而成。我们往往关注的是它生产了多少的口粮,锁住了多少水土的流失,忘记了梯田不仅仅是生存的载体,也是审美的载体。
一再听人说到庄浪有百万亩黄土梯田,为庄浪赢得“中国梯田第一县”的美誉,记者心里产生了一个疑问,这个美誉难道仅仅指的是它的规模而言吗?
6月11日早晨,记者从兰州出发,从静宁出高速公路驶向省道218线。
出发之前,庄浪县外宣办副主任赵建平打来电话说,庄浪连日阴沉的天终于晴了,但还是没出太阳,光线恐怕不太好。你们应该在秋季来,那时候随着海拔高低变化,梯田的黄色由浅入深,形态各异。加之庄稼收割后,黄褐色的土地显现出来,闹嚷嚷的梯田开始安静下来,那时你们能看到黄土高原独有的静穆之色,现在来还是有些早……
我说,也是。
看车窗外,这里的油菜花已经结籽,青青麦苗在拼命灌浆灌浆,套袋的苹果还没有羞红笑脸……
此时去庄浪看百万亩梯田风景的冲动,那色调会不会略显单调呢?
因为是旱地,这里的梯田少了一分灵动清秀,却多了几分苍凉大气
过了静宁最后一个乡镇威戎,沿着汩汩流淌的庄浪河一路南行。
驶过庄浪的南阳镇后,河谷慢慢收束,地势渐渐攀升,我们要上山了,先前的川地也变成了梯田,但由于山路曲折多变,田垄地头间刺槐的浓荫时不时遮蔽了视线,映入眼帘的梯田造型让我觉得很寻常,不美气。
也许是从小就脱离了乡村生活,让我对眼前的一切感到隔膜吧!
到了一个叫堡子沟的地方,我们看到两座彩绘的凉亭屹立在路边,这自然是观景台了。走到路边四望,视界开阔得出乎预料,脚底下的缓坡遍生着灌木,再往下,可以看到梯田里种植着洋芋,培育着果苗,周边的山峦除了山形隐约可辨外,完全被一道道的折线分割,折线之上又是密密麻麻的顿点,那顿点强烈有力,能感觉到它不是由上而下点就,而是由下而上绘成,这就是生命的力量吧。
除了黄土的苍黄外,就剩下了绿一种主色调。墨绿、浅绿、嫩绿、暗绿、青绿、黄绿、翠绿的浪花泼溅而来。
已在堡子沟等待多时的郭建平和水土保持局的唐永红介绍说,你看到的这些就是庄浪县打造“山顶乔灌戴帽,山湾梯田缠腰,沟台果树围裙,沟底林草穿靴”的水土保持综合治理的结果。
这可真够形象的。
好像害怕我们寂寞,一根木头电杆上落了一只布谷鸟:“布谷、布谷,旋黄旋割”地歌唱,而在草丛间,一只雉鸡正用鸟喙梳理着五彩的羽毛。
我们第二个考察的梯田示范点是良邑乡陈家山。
这里的梯田在大地上缓慢地起伏,因为是旱地,所以少了一分灵动与清秀,却多了几分苍凉与大气。一阵风刮过来,条状的梯田像条条丝绸飘举,这里的山川坡也好像在经历了无数创伤后,又重新活过来一般。
在陈家村,我们停留了一会儿,在一色砖瓦房里,我们看到一座用黄土版筑的老式的民居,叩开门扉,一位老人笑眯眯地迎了出来,看他面容清癯,身材瘦小,穿着一身已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
陈家村的支书介绍说,老人姓柳,今年已经八旬高龄了,它的衣着是暗世纪六十年代庄浪人的典型装束,他可是当年修筑梯田的亲历者。
老人步履轻盈地领我们到院落边的麦田,指着已经青中发黄的麦浪说,没有梯田,哪能看到长得这么好的麦子。
智慧的农耕先民依山顺势,发明了梯田
我想,梯田恐怕是山地农耕文明的最高形式吧,当第一个人在斜斜的山坡上种下第一颗粮食,等待菲薄的收获时,或许他还不会想到,此后几千年,群山都为此绽放,胜过平原,也为他的后人提供了衣食之源。
中国有着世界第三的国土面积,其中适合耕种的平原只占30%,余下皆是崎岖不平的山地,打猎摘果不足以果腹,民以何为生?智慧的农耕先民依山顺势,沿着等高线在山坡上开沟挖渠、筑起田埂、平整土地,发明了梯田。
我问赵建平,庄浪以前的生态是怎么样的模样呢?他说仅从庄浪地名的由来你就可以了解一二了。
在庄浪当地,对于县名的由来有两个具体的说法,一个说在清朝康熙年间,有个县令在编县志时,说到县城周边的环境:“环拱皆山,层峦叠嶂,如波浪然”,于是有了“庄山浪水”的说法;第二个说法是说在宋代西北有一名叫“庄郎”的部族,它的一位头领被金朝封置在今庄浪一带,后来误写成了“庄浪”。还有一个泛泛的说法,说是有段时期,庄浪境内被吐蕃所占,按藏语语音解释:庄,野牛;浪,沟,即野牛沟的意思。
我喜欢这个解释,有野牛出没的地方。可以联想,有野牛出没的地方,林草该是何等的丰美。
专家据庄浪卧龙乡下川里出土的马牙齿及碎骨片化石推断,在距今200万年,庄浪一带林木繁茂,水草旺盛,气候温暖湿润。在朱店长尾沟和南湖双堡子沟两处断崖发现的披毛犀、剑齿象、三趾马、赤鹿等多种动物化石也证实了距今2.7万年这里有良好的自然环境。根据史籍记载,先秦至宋元2300余年间,庄浪东北是大面积原始森林区,中部及西南部密生林木,遍长牧草,属于温带草原地区。先秦至汉末,西北方十几个少数民族南侵,大面积土地成为少数民族的游牧地。唐时,陇右发展成为“国家粮仓”,同时建成了规模很大的养马基地,处在陇东最西边的庄浪也自然成养牧区,境中部水洛城设有专门管理养马的“水洛坊”。水洛坊养马约千,十之七为战马。北宋、金至元,庄浪仍然是林草丰美,牛羊成群。
剧变是明清以后的事,按照明万历《庄浪县志》这样写道:“立群山之中,居偏隘之区,田不川,山不林,雨少干旱,雨多则寒,一遇早霜,秋木尽萎,果菜桑麻皆非所产”,曾是有名的“没治县”。当年,这里“十山九坡头,耕地滚了牛,麦子长得像马毛,亩产很难过百斤。”人民过的是“早吃野菜午吃糠,晚上清汤照月亮”的生活。山高地陡,水土难留,全县1553平方公里的土地,每年都有1000万吨泥沙流失,每年平均要被剥去6毫米土层。“天上下雨地下流,肥土冲到沟里头”、“无雨苗枯黄,有雨泡黄汤。”就是当年水土流失的真实写照。
庄浪的旧山川是怎样的模样呢?庄浪人又是花多长时间修成这规模让世人惊叹的百万亩黄土梯田呢?
在县城中心的紫荆山下的广场,记者参观了位于庄浪县紫荆广场的中国梯田化模范县纪念馆。为了教育后人不忘庄浪人修建梯田矢志不移、艰苦奋斗的庄浪精神,当地政府根据全县老百姓的意愿,投资建成了庄浪县梯田纪念馆,这里陈列着修建梯田的各类实物和资料128件,照片和题词200多幅。
一进门我们就看到一座大型的群体雕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那双臂紧绷的肌肉,脸上昂扬的表情将那个年代人们的精神面貌和火热的劳动场面表现得淋漓尽致。
1952年,庄浪就开始了大规模的梯田建设,当时由于条件所限,修筑的不是现在的水平梯田,而是坡度梯田
铁锨、洋镐、钢钎、手工钻、手推车,这就是庄浪人建造梯田使用的原始工具。移动土方是高强度体力劳动,当时人们生活穷困,多数人还挣扎在温饱线上,体力严重不支,为了赶工,有些身体孱弱者竟累死在田埂上。兴修梯田初期,由于缺乏科学指引,加之黄土高原丘陵地带土质疏松不稳,意外滑坡事故时有发生,有人就这样永远长眠于土方之下。
兴修梯田的高潮阶段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政府根据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新形势,通过实行劳动积累工制度和纳入各级政府目标管理、兑现补助等一系列政策措施,调动群众积极性。那时候每逢农闲时节,群众会自觉走向田间地头,挥舞铁锨锄头,吆喝牲口骡马赶修梯田,常见山坡上彩旗飘飘,深沟里人马嘶鸣,不论男女老少,一个个挥汗如雨,有时候还挑灯夜战,场面非常壮观。
从1964年到1998年,历时34年的梯田建设,庄浪人整整付出了两代人的心血,先后有30人为此献出生命,116人负伤致残,义务投入劳力5670万个,累计移动土方2.76亿立方米,截至2005年底,全县水平梯田累计达到98.6万亩,占耕地总面积的95.3%。百万亩水平梯田,以倚天巨笔写下了庄浪历史上最为壮丽的一页,也写下了一串令世界惊叹的数字:累计投劳5670万人次,移动土石方2.76亿立方米,若堆成一米见方的土墙可绕地球六圈半。
在县委党校,我们见到了吴战强,一位研究庄浪梯田的学者。
吴战强首先纠正了记者的一个错误观念:庄浪梯田的发端来自上世纪六十年代,是“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特殊时期的产物。他查阅了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许多资料文献,发现早在1952年,庄浪就开始了大规模的梯田建设,那是为响应“兴修黄河水利,根治黄河水患”的国家政策而实行的,当时由于条件所限,修筑的不是现在的水平梯田,而是坡度梯田。我国水利先驱李仪址先生的《黄河根治法之商榷》一文中指出“将田分作沟、塍(地埂)、畔(地坎)。畔须高,塍顶面作弧形,易于耕耘,……雨雪水量可蓄在沟中,田面土壤不致冲刷,于农土有裨益,于河大有帮助,这法推行于西北各地……”说明了梯田在农业生产中,对治黄有着重要作用。自上世纪60年代开始,庄浪人民在历届县委、县政府的带领下改造山河,兴修梯田,历经30年,他们用一双双手,用一把把铁锹,修造了百万亩水平梯田,锻造了享誉全国的“庄浪精神”。
吴战强说,以前的人总把那些为了生存所进行的开拓归结为“人定胜天”。《吕览》道:“天定则胜人,人定则胜天”,与其说是人对自然的战胜,不如说是人心安定,融于自然。南方的梯田也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追求“天人合一”价值观的体现。
他动了感情,说和南方那些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梯田不同的是,庄浪人民两代人的奋斗和牺牲弥补了数百年来向大自然无度索取所造成的生态危机。庄浪精神的核心价值就是庄浪人民持续改变生态,美化家园的内生动力。 (部分图片由庄浪县委宣传部提供)
文/本报记者刘小雷图/本报记者党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