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产大鳄潘石屹在改革开放年代的收益与时代体验

SOHO中国 董事长 潘石屹
纪念邓小平逝世十周年
“我觉得在中国,能够让大部分最贫困的人富裕起来的,就是土地。农民如果无限期拥有自己的土地,我想开发,我就要去跟你谈,不能强行去拆迁和征用。现在征地和拆迁过程中,出现这么多的纠纷,是土地制度上出现了问题。”
■对话人物
潘石屹
潘石屹不是中国最有钱的地产商,但业内名气最大的前三人中一定有他的名字。这个SOHO中国有限公司董事长是个以“秀”出名的44岁男子,个子不高,天庭饱满,头发稀疏。他出产的主要产品除了房产,还有博客。他曾在北京街头硕大的广告牌上,叫卖《潘石屹的博客》。作为中国时尚财富人物的代表,潘石屹的口号是:永远不做大多数。他自称是“地产界的章子怡”,但也有人说他是“地产界的农民艺术家”。
潘石屹不讳言自己的“农民”身份。他出生在甘肃省天水市一个贫困的村庄,不过他的家庭出身不是贫下中农。但地主后代的身份,并没有让他有更多的物质享受,他的童年记忆是苦涩的。生于毛泽东时代,发迹于邓小平时代,又在后邓时代迎来自己事业的黄金阶段。潘石屹从内心深处感谢邓小平。邓小平改写了中国历史,也改变了潘石屹的命运。在这一点上,潘石屹做了大多数,只不过,虽然大多数人的命运都在邓小平时代有了改变,但潘石屹命运被改写的传奇程度仍让他与众不同。
潘石屹愿意探讨任何有关改革的话题,他不回避。他要求审阅记者整理好的对话稿,但几乎不做一个字的修改。虽然以“有文化”著称,但在一些改革议题上,他显然缺乏成熟和系统的思考。潘石屹在本质上还是一个商人,他说贫困的经历促使他对金钱有着强烈的追求。但他同时也是一个注重精神素养的人,他将这个问题上升到社会层面进行思考,他说的其实是市场经济需要有其道德基础。私营企业主在邓小平时代从无到有,是当下中国变化最剧的阶层,我们选择潘石屹作为其中的代表,用他的亲历和眼光,来透视这个时代的变革。

SOHO中国董事长兼联席总裁潘石屹(资料图片) 中新社发 吴芒子 摄
邓小平开创了一个宽容的时代
记者:十年前邓小平逝世前后,你还记得自己在做什么吗?
潘石屹:邓小平逝世前后,我们正好在筹备SOHO现代城,我们请了5家设计公司给我们做方案竞赛。1997年春节之后,这些方案都交了上来,就在这个时候,邓小平逝世了。邓小平追悼会召开的那个下午,我们正在做一个招标,我们全公司的人就没有上班,一起在办公室里看追悼会的直播。我记得有一个清华大学的设计师,当时拿进来一个方案,说希望这个方案你能喜欢。我一看,这个方案做得特别奇怪。我说,本来我就很伤心,看了你的方案以后就更伤心了。
记者:邓小平去世你感到很伤心。他去世的消息传来,你感觉很突然吗?
潘石屹:因为在这之前,各种各样的传言就有了,尤其是香港,一有邓小平逝世的传言,股票就往下跌;一会又说他还活着,股票就又往上涨。这种消息重复好多次了。特别不地道,不断传言邓小平死了,我听了就觉得不舒服,不能为了赚点钱就放这样的消息。所以,后来听到邓小平逝世的消息,感觉不是特别突然的事情。最开始,有朋友打电话告诉我邓小平去世的消息,我说,真的假的?大概就几个小时以后吧,中央电视台等媒体就报道了这个消息。
记者:冯仑(注,万通集团董事局主席)说过,有三个人对你的事业影响巨大,第一个是邓小平,第二个是冯仑他本人,第三个就是你的爱人张欣女士。后两者都是你身边经常接触的人,邓小平对你的影响应该是在宏观政策的变革上?
潘石屹:对。我觉得邓小平的复出,对中国的历史确实是一个重新的改写。经济,人们的精神状态,这些方面的变化,以前哪敢想?邓小平复出后,开始开放、宽容,在经济上也很宽松。万元户、百万元户,在这之前根本就没有任何生存的环境。
邓小平开创了一个很宽容的时代。他很智慧地提出改革开放。现在我们都知道,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不改革开放就没法生存。邓小平在二三十年前就能提出改革开放,这是一条非常对的路。
记者:你觉得邓小平留给他的继承人的遗产主要有哪些?
潘石屹:我看过《邓小平文选》的第三卷。是一个非企业界的朋友推荐我看的。他说我的思想是很道家、很禅宗的,自然无为,而中国现在有个人非常无为而治,非常的禅。我问他是谁。他说是邓小平,让我看看。我看后的感觉和他不太一样,但觉得邓小平还是很有智慧的。
我觉得邓小平最宝贵的遗产是要韬光养晦,不要争着做老大,国内要团结。这可能比他的经济遗产都宝贵。
现在回过头来看,其实经济方面的遗产就是改革开放,摸着石头过河,不要问姓资姓社。把国门打开,看看外面,一看外面的话,心里就清楚了。不看外面,实际上邓小平也不清楚。他怎么知道改革开放会是这个结果呢?他永远没想到,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教给我们一个方法:先打开门去看。
饥饿记忆影响了我的世界观
记者:邓小平复出后,你个人能够很强烈地感受到时代的变化吗?
潘石屹:我本人和我的家庭,亲身感受到这种改变是非常的快。记得大概是1979年,我放学回家后,有些抱怨。我的父母亲就说,邓小平还是挺伟大的,他对中国的发展很有贡献,你再往后退五年看看,和现在都完全不一样。他们在宏观上给我说了说,而且给我算了一下:我父亲获得平反,过了大概半年补发了工资,之后又给他长了一级工资,还恢复了他的党籍……就这样算来算去,每半年就有一件好事情。
记者:你出生在毛泽东时代,1963年。比较深刻的、带有时代色彩的记忆都有哪些?
潘石屹:我小的时候,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吃不饱饭,饥饿。其他东西还可以承受,就是这个饥饿是没办法承受的。这点影响了我的世界观,包括后来从商,比较看重金钱,觉得有了钱就能解决吃饭、教育、看病这些问题……这还是受小时候缺衣少穿年代的影响比较大。
记者:“文革”结束后,你就随家人从农村进城了,你是在改革开放过程中发家的,应该说得益于邓小平时代,我感觉你个人的变化和时代的变化是一致的。
潘石屹:所以任志强说,我是改革开放的一代。
政府官员慢慢了解什么是市场了
记者:你的第一桶金是在海南房地产疯炒之时掘得的。海南房产泡沫事件,实际是改革过程中盲目性一面的体现。也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上,是改革的不成熟成就了最初的潘石屹。你怎么看这个事?
潘石屹:在海南岛,我们的第一桶金是,六个人总共赚了一百多万。现在看,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事,但是对我们是一个试验、是一个成果。让我们根深蒂固地了解了这个市场。海南岛的泡沫,就是因为盲目,不了解市场。但是通过海南岛的经验教训,让商人和从事行政管理的官员都了解什么是市场了。其实海南岛的起起伏伏,是做了一个试验,在这上面犯一些错误,我觉得都是正常的,就像人成长的时候不能不得病一样。我觉得从大事来看,有两个趋势是挡不了的,一个是国际化,一个是市场化。市场化对中国尤其重要。
记者:在邓小平时代,改革虽然总体上是深入发展的,但有的年份还是左右摇摆不定、甚至有后退。从个人的经商经验来看,你能深刻感到这中间的政策变化吗?
潘石屹:感觉还是比较强烈的。1989年之后开始治理整顿,那时候我还在海南,惨得一塌糊涂。完全是萧条。我记得最有意思的是,1990年大年三十下午,海南岛就冷冷清清的什么人也没有。我们有半年多没有干什么事情了,就天天念佛经。我和朋友祝军身上都没钱了。他家在南京,我家在甘肃,他提议我俩扒火车回家吧,看谁大冬天的能回到家,到家就互相发个电报。我开始觉得挺好,挺冒险的一件事情。后来又担心在火车上给冻死了。就没扒火车。后来,他骑自行车到离海口170多公里的地方找他女朋友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去海口最繁华的岛看了一下,冷冷清清都没有人。我觉得在国家管理经济上的大幅度起伏,对下面最基层的人的影响非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