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专家型”父亲
吴和平

父亲属蛇,生于1929年5月30日农历四月二十二,2023年10月17日农历九月初三去世,享年95岁。父亲的一生,是平凡的一生,奋斗的一生,朴素的一生,攒劲的一生。
父亲出生的年代是民国十八年。父亲自幼聪慧过人,从四、五岁起就在私塾上学,“四书五经”过目不忘。初小刚上完,由于爷爷的过早离世,父亲就辍学靠给大户人家打工维持生活。那时生活条件十分艰苦,从放牛羊、看管水磨、务作田地、干家务活、等等,一年四季,大户人家几百亩地庄稼、生畜养用和家庭的日常,都是父亲和几个干活人里外料理的。奶奶为了让父亲有一个好手艺,叫父亲在干活间隙经常去铁匠部、装裱店、醋房、木匠做活的地方、小炉匠处和兽医师家去帮忙,为此,父亲确实学到了一些生活本领,而且有一些土方绝活,还是把打工挣来的铜钱掏上请师傅深夜不睡觉私下学的。

天水解放后,父亲当上了原天水县公安局道北派出所民警、所长。当民警的日子,父亲勤学苦练,迈力肯干,经常独立完成治安、值勤、办案和带工任务,并在工作之余,利用自己所擅长的生活技能,为片区内群众服务,辖区哪家的小孩走丢了,哪家的东西不见了,哪家的家禽生病了,哪家发生家庭或邻里矛盾了,都能得到父亲的妥善处理,深得领导和群众喜爱。数十年后,仍有许多同事和辖区群众前来拜望。
后由于政策原因,父亲和多名民警被组织安排回家乡劳动。父亲承担上了为生产队放羊的任务。他每天天麻麻亮就起床,赶着五、六十只小绵羊,在村附近的黄牛窝、瓦窑沟、梨树顶等大山里去放,晚上很晚才回家。从放牧到垫圈、出粪、剪羊毛、给羊打防疫针,直至给生病的羊治病,父亲干的头头是道,大部分活都是一个人扛下来的。比如:垫圈或出粪,父亲经常熟练的把山崖的土挖下来,然后用一个三角架型的“粪架子”把土装在背兜中背进羊圈,又把羊粪从羊圈中背出来,如此重复数百次,经常是汗水和泥土混合湿透衣衫,羊呆在圈中始终是保暖、通风和舒服的。又如羊的各种病症治疗,都是父亲从新华书店购买的兽医书籍勤于自学,并在日常放牧中观察自已琢磨的。还有遇到雨天,父亲就把有种叫席菁的植物割来晒干,用木棒打扁,然后编织成梭衣穿在身上,既防雨,又保暖;把牛皮泡软,做成“生皮鞋”,爬坡上山都很方便。

正是在自学兽医的理论和实践中,父亲学会了给骡马牛羊猪鸡等多种家禽家畜治病,成为一名地地道道的赤脚兽医,开始走村蹿户为村民的家禽牲畜看病。父亲把牛犄角制成药勺,根据牲畜的病情,分别开数十位中药,再将一剂中药放在碾槽中碾成面粉状,用开水泡上一脸盆,然后把大家畜拉到他亲手制作的木架下边,撑起牲畜头部,一勺勺药汤就顺利灌进牲畜胃内。从灌中药到“挂水”打吊针,中西医结合治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论是青草吃胀的,还是发热的,奄奄一息的,都奇迹般的恢复了健康。
后来村上成立了卫生所,父亲便被选为村卫生所所长,带领5名给人看病的赤脚医生、1名药剂人员,开了一所80多平米的药房,成了真正的综合卫生所工作人员。那时,乡村医务人员都没有工资,看病护理取药“一肩挑”,所有农民都享受农村合作医疗,人、畜有病赤脚医生入户去诊治,打针吊瓶煎中药治好为止,每次出诊费药费只收一角钱。年终时村小队给每名村医记一定的工分,按工分分粮食维持生活,每年我们家5口人能分到150斤小麦。

在医务所工作之余,父亲也学会了拌醋。在村西中心开了60多平米的醋房,筑起两个象寿材大小的醋槽,买了10多口水缸和一个大沿锅,将麸皮和高粱与中药材熬成的“醋头”混合,托成方块状晾干,整齐摆进在室内专门盖的小房中用草泥封闭半年,做成大曲。然后盛半醋槽麸皮再次与“醋头”、大曲混合搅成面糊状,放在醋槽中发酵,隔一段时间再搅和、踩踏数十次形成醋醅。再在一口水缸下开一小孔别上竹筒,缸内置一把马莲上头继上绳索,把醋醅往缸内倒6面升,用水淹满开始泡醋。泡一晚上,第二天开始淋醋到小木盆中,然后倒入大沿锅,放一大包大香等中药调料包启火烧开,酸酸的清香味便弥漫整个村庄。这时,满村的妇女小孩便提着麸皮来换醋或8分钱一斤购买,村里到处飘荡着欢笑声。
1981年,包产到户的春风吹到了我们阳湾村。我们家分到了16.5亩地和150元的购牛款。从此,父亲便开始了种地、养牛、给牲畜看病、开私人药房和拌醋的多层忙碌性劳动。起初的地是从生产队大块地中按质量、远近、级差划分来的,地埂地边多、浪费大,父亲便买了三把一尺多长的板镢,带领我和哥哥去地里深挖,满地通挖一遍,十多亩地被我们挖完了,大大的坚硬土块经太阳爆晒和风吹雨淋,打碎酥软柔绵,磨平后把稀粪担进去卧好撒匀,把麦种籽撒上,赶着牛耕通磨平。数天后,嫩黄的麦芽便穿土而出。从拔草、撒化肥、小麦出穗,到旋黄虫摧割、拉运到场中打碾,父亲和所有的乡亲一样忙得不可开交,腰酸背疼,四肢无力。晒黑了,劳瘦了,累并快乐着。那一年,我们的粮仓囤满了,小麦、玉米、胡麻、高粱,粮食装不下,父亲又购得一个大型的竹编粮仓。我们也和全国的农民一起饱饱的吃上了面条。
对牛的饲养父亲是走了弯路的。别看他是兽医出身,可毛脸家伙就是不太好看。生产队本来可以给我家分一头牛的,父亲把它让给了家庭比较困难的乡亲。这下难住了他,一连看了两头牛,都因看“走眼”而买来的牛生病不能耕地。最后我二爸家的牛下了牛娃才解决了我家没牛耕地的问题。
农民的生产生活也是十分丰富的。从种小麦到种玉米、胡麻、土豆、核桃、荞麦、苹果、花椒、西瓜、蔬菜、药材、等等,父亲都获得了成功。大部分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品也是随着需要父亲亲自制作的,如风车、车排、粪斗、木桶、梿枷、座便器、等等,可以说是农村专业的行家里手。

父亲喜爱读书,平时手不释卷。尽管只有读过“四书五经”的高小文化,但他对于知识的渴求从不懈怠,每读都过目不忘,记忆力十分惊人。加上他走过百家门,综合分析能力很强,十分健谈,精力充沛,对人认知精到,经常与人交谈十数个小时不知疲倦,有时甚至通宵达旦。
多年来,父亲一直是村里红白喜事的大总管,解决远亲近邻村上疑难问题父亲在十里八村都很有名气,经他处理的大小事情都平安顺遂,在邻近山村沟道上下都德高望重。父亲也是以善良处事为人,尽管他也说,善恶未必有好报,但心安理得处事总会一生平安。

父亲也特别重视锻炼和养生。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双眼皮肿胀,被医生确诊为患肾脏炎,医生说只有忌吃食盐病才能好。从那时起,父亲就再也不吃食盐了,那个病也确实好了。五十多年来一直坚持。父亲也不抽烟,不喝酒。这是他早年当警察养成的良好习惯,一辈子坚持。他平时注重吃素,苞谷面是他的最大喜好,心宽平和,与人为善。一直订阅《中国道教》杂志,每天练八段锦,94岁市医院体检各项指标正常,身体仍然没有问题。

父亲感觉身体不适是在2023年7月20日左右,那天我周末回家去看望他,他说脖颈左部长出来了一颗豆粒大小的疙瘩特别疼痛,要我给他用艾灸一下。当天我和侄媳都分别灸了几次。似乎说疼的轻了。但过了几天,疼痛没减疙瘩却有所长大。我便一边叫女儿联系了北京一位医生开了一些药服用,一边很快联系市第一人民医院肿瘤外科住院治疗。医生对父亲进行了全方位检查,机检什么指标都是合适的,经多方会诊无法定性病情。最终,医生取了活检才查出:父亲鳞细胞癌变。因高龄做不了手术。治疗办法是在止疼的基础上做放疗。父亲放疗了12次执意再不做了。我便和哥哥给父亲开了些中药回家吊止疼药。“病疙瘩”越长越大,分成两三个手指头肚大小连在一块,且影响父亲手臂麻木手指拿不成东西。我们全家人都意识到这是父亲的最后时日了。父亲很坚强一直忍痛坚持整日整夜坐着。尽管给父亲保密着病情,但聪明的父亲什么都清楚。从住院到离开我们就四十多天时间,尽管高龄我们全家人还是不舍父亲去赴天堂。当医生的表弟诊断出“姑父一两天内就会走”,叫我不要远离,但我因工作公务繁忙要远赴敦煌出差,还是果断舍下父亲:“你好好缓着,等我出差归来!”

那天坐高铁晚上12时才到敦煌住下。一晚上睡的很香,梦见父亲用“胜利”的手势向我招手,后向着大海慢慢游去。第二天早上10时,我正在会议室开会,哥哥的电话不期而至:父亲早晨9:30走了,永远的走了!眼泪夺眶而出!向领导请假。赶飞机,赶火车,赶汽车!当晚7时多赶回家中。呜咽的锁喇声和满院的乡亲再也叫不醒躺下的父亲。父亲智慧的思想也永远停止了思想!(作者:吴和平天水市慈善总会专职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