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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东短篇小说:谷雨
(2018/3/6 19:20:32)  来源:李晓东  打印本页

谷雨

□李晓东

  清明后十五日,斗指辰,为谷雨,三月中,言雨生百谷清净明洁也。

  ——《通纬·孝经援神契》

 

  凌菲一走上讲台,她就捕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以往的课堂,除了前三排学生听讲以外,自第四排开始,学生们基本上都是各行其是:托着腮帮子发呆的,趴在课桌上睡觉的,低着头摆弄手机的,只要他们不发出噪音,不影响讲课,凌菲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师生双方心照不宣互有默契。现如今所有的大学都是这样,靠某一位老师想要扭转乾坤当然是不可能的。据说像武汉大学这样的名校都有很多学生终日混迹一睡四年,何况是凌菲所在的学校,一个五线小城市的师范院校。

  但是,今天的情形大不一样,全班46个学生,无一缺席,无一例外全都昂着头,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讲台上的凌菲。凌菲也算是有二十多年教龄的老教师了,面对如此整齐划一的阵势,竟然有些紧张,暗暗思忖,莫不是自己今天的穿戴有什么不妥?

  凌菲低下头迅速扫视了一眼全身:驼色的中长风衣,黑色的休闲短靴,没有什么问题啊。她下意识地举起右手拂了拂额头的发丝,褐色的短发在穿窗而进的秋日阳光中闪耀着温润的光泽,她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学生中有一丝小小的骚动,有几个同学侧头耳语,其他几个捂着嘴笑了。

  凌菲有些愠怒,她决定先不开讲,先暖暖场子,于是,她打开投影仪:

  送前缑氏韦明府南游

  唐·许浑

  酒阑横剑歌,日暮望关河。

  道直去官早,家贫为客多。

  山昏函谷雨,木落洞庭波。

  莫尽远游兴,故园荒薜萝。

  凌菲说,大家构思一下,根据这首诗的意境写一段文字。

  根据凌菲的经验,这个过程起码需要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足够她琢磨琢磨今天这些学生的反常到底是因为什么。 

  

  德平师范学院是一所省属普通高等师范本科院校,学校的前身是始建于1916年的德平师范学校,历经省立德平师范学校、省立第四师范学校、德平师范专科学校、德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诸阶段,2000年升格为本科院校,从此就叫德平师范学院了。学校有21个学院,4个公共教研部,61个本科专业,涵盖文学、理学、工学、经济学、管理学、法学、历史学、教育学、艺术学、农学等10大学科门类。学校有全日制在校生28000余人,各类成人教育学生4000余人。

  在德平这样一个西北小城,师范学院是唯一一所本科院校,和国内大部分不入流的师范学院一样,80%的生源来自比德平更小的城市,农村学生居多。就连德平本市人家的孩子,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报考的,实在有些成绩太低上不了外地院校的,接到德平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以后也是羞于声张,待到开学报到的一天,全家人都会笼罩在一种类似于悲壮的情绪之中。

  虽然学校档次不高,但是校园环境堪称一流。学校旧址占地1600余亩,建筑面积60多万平方米。2013年,新校区正式启用。和旧校区贯通为一体。站在南山顶上俯瞰,一眼就能看到占据大半个德平城的师范学院,这就是五线城市的好处,学校尽可以在市区内征地扩张,不像大城市,寸土寸金,大学新校区都在远郊。

  校园内古木参天,林荫夹道。从南方移植来的各种高大乔木遍布校园的四面八方。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完全是成熟的园林景观。高高低低的楼群洒落其间,绿树掩映,美不胜收。每到周末,总有三五成群的市民在这里寻一方草坪,占一处凉亭,学校是开放式的,徜徉消磨一天不成问题。 

  
  凌菲是文学院的老师,她所在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是省级特色专业,她教授的中国古代文学是校级重点扶持学科,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数据,并不代表凌菲本人就是学校重点培养扶持的对象,否则,她也不可能到现在还是个副教授。

  在德平,教授这个名头多少还是有些分量的,德平虽然是个小城市,其历史却可以上溯至西周时期,当时此地已有建制。秦统一中国后,始设德县,属河阳郡管辖。公元前45年,经西汉汉元帝批准,设置北陵侯国,封皇族刘义为北陵侯。公元29年,东汉光武帝诏令,将北陵一带的店镇、唐镇划归其治下,仍属河阳郡辖区。之后,从北魏、隋唐直至公元1644年,也就是清圣祖康熙三年,以德县为中心,数度易名,数次扩制,最终以德平为名,属西北布政司河阳府管辖。1913年,中华民国二年,废除府制,至1949年全国解放,德平成立县级人民政府,1955年9月,德平县升级为德平市。

  有历史就有文化,所以,在德平,不用说城市居民,就是德平所属的周边乡镇,随意走进一户人家,门楣匾额上题写的耕读传家,堂屋四壁的字画条幅,也许师出无名,但其隽秀端丽是必然的。村舍乡路,清洁整齐,往来乡民,言语温和,但凡到过德平的人,心里的熨帖自是无需多言。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遍地秦砖汉瓦的古旧小城,这些年来还是难逃商品大潮的冲击,以凌菲的眼光而论,别的不说,仅仅是从她代课的学生面貌上就足以说明问题。

  1993年,凌菲大学毕业,分配到当时的德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彼时的凌菲,刚刚23岁,正是欣欣然打开的年龄,她接手辅导员的中文系二班,54个学生,年龄最小的也不过比她才小6岁,绝大多数学生和她年纪相仿。站在讲台上的凌菲,眼睛里闪烁着小火苗,坐在下面的学生,眼睛里也闪烁着小火苗,几十堆小火苗扑闪着翅膀,你舔着我,我舔着你,教室里热气腾腾。他们办讲座,印报纸,成立文学社,各种诗歌朗诵会,联谊会,辩论会将课余时间挤得满满当当。凌菲的单身宿舍成了文艺沙龙。寒冬腊月,窗外大雪纷飞,屋内的人往往为了一句诗争得浑身冒汗。凌菲和学生一样,因为郁达夫和沈从文谁更厉害一些吵得不可开交。那真是文艺复兴的黄金年代啊。每每回忆起当年的场景,凌菲都会心如鹿撞激动不已。当然,这种激动还和当时的一个秘密有关,其实,这个秘密也很快就不是秘密了。

  曾经让年轻的凌菲激动不已的,除了文学,还有爱情。

  说到爱情,必然要说到颜值,而且重点应该是女人的颜值。很有意思的是,在凌菲的爱情故事里,值得一提的却是杜一飞,凌菲当年的男朋友如今的丈夫。

  即使是在省城师大这样人才云集的高校,提起杜一飞,也是无人不知,他是全校公认的美男子,这么说吧,当时红遍中国的日本演员三浦友和长什么样,杜一飞就长什么样。他的身材、相貌完全就是三浦友和的翻版,他的气质则不折不扣代表了八十年代中后期中国的气质:俊朗、干净,书卷气中隐隐透着几分忧郁。

  因为杜一飞,他和凌菲所在的师大中文系5班成了全校的重灾区:每天在教室门口探头探脑的男女学生络绎不绝,至于在教学楼走廊里,校园林荫道上,食堂大厅里逡巡徘徊堵截围观的,那就数不胜数了。男同学看着杜一飞,越发自惭形秽,女同学看着杜一飞,春心荡漾,一面盯着杜一飞不舍得挪开眼睛,一面暗暗把自己和假想中的情敌比较,打分。感觉得分很高胜算很大的,在走过杜一飞面前时,更加昂首挺胸,一面观察着杜一飞的反应。杜一飞一蹙眉,一眨眼,都会被当作某种信号在她心里反复揣摩分析。感觉相貌太过平凡毫无希望的,再看杜一飞时,眼里就充满了痛惜和不舍,仿佛自己的宝贝被别人抢走了似的,满心悲凉。凌菲就属于第二类。

  凌菲的长相是地道的自来旧,19岁的年龄看上去就和29岁的差不多,这种类型的好处就是,似乎从来没有年轻过,但也耐老,到了四十几岁,回过头去看,和二十多岁的时候差距也不大。和美人相比,这也算是优势。越是明媚惊艳的女人,越是经不起时间的磨损,年轻时有多么光彩照人,中年后就有多么惨不忍睹,美人的老态真是让人痛心疾首。类似于凌菲这样的女人,年轻时没有水灵粉嫩到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中年后也绝对不会老到让人心疼心碎的地步。19岁的凌菲,在中文系5班属于让人看着很放心的老大姐形象,所以也就没来由的让人产生信任感,因此,一开学,她就被辅导员指定为班长。其实,班上还有几个年龄更大些的同学,可是,和他们站在一起,凌菲总会被当作大姐姐。

  凌菲和杜一飞的恋爱关系在大三上学期就公开了,这个消息让女同学捶胸顿足痛不欲生,让男同学幸灾乐祸隔岸观火。所有的女同学都在追问:为什么?为什么?的确,凌菲除了个子高一些,其他部件在中文系根本挂不上号,扔到人堆里扒拉半天也找不到。本来就长得老旧,又常年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灰色罩衫,虽说身为班长,她跑前跑后为班里张罗了不少事,可是她的服务在大家感觉中几乎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没有人因此对她生出什么特别的好感,当然也谈不上恶感,她在所有男女同学心目中根本就是一个无感的存在,可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被所有人忽略了的人,竟然一举中标,让所有女生魂牵梦萦的白马王子投怀送抱,能让杜一飞送上爱情的人,岂止是无感的存在,那简直就是传奇,就是神话啊。

  凌菲因此成为绝大多数女生的敌人,她的宿舍里有三个舍友直到毕业再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其中包括中文系的系花和一个为杜一飞寻死觅活过的。最让她们愤怒的是,凌菲这个被天价彩票砸中的幸运儿,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受宠若惊和诚惶诚恐,更没有任何的歉意和内疚,她和以前一样,相当于29岁的老脸上平平静静,看不出悲喜。

  事实上,凌菲的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波涛汹涌了。所有人都认为一定是凌菲使用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手段才让杜一飞就范的,只有凌菲自己心里清楚,完全是杜一飞主动的。当杜一飞向凌菲表白时,凌菲吓了一大跳,以杜一飞的赏心悦目,凌菲当然也和所有女生一样,对杜一飞是心驰神往的,可是,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杜一飞能喜欢她。凌菲先是吃惊,后是窃喜,再之后就是反反复复的犹豫和权衡了。但是杜一飞没等她权衡明白,就强吻了她,凌菲当时就五雷轰顶如遭电击,对于来自偏远农村的凌菲而言,一吻必然得订终身了,何况,吻她的男人是多么高大英俊,让人欲罢不能啊。

  直到今天,凌菲和杜一飞的女儿已经上大学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凌菲还是没有搞清楚当初杜一飞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他们似乎从结婚的第一天就进入了二十年后的状态,平淡,安静,少有起伏。杜一飞话不多,线条分明的脸上总是很严肃的样子,如今,他是市委的处级干部,不苟言笑几乎已经成为他血脉里流淌的气息,让所有走过他身边的人感觉到丝丝凉意。

  和杜一飞相比,凌菲年轻时候还是有一点意气奋发的样子,因为她的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她在中文系5班的班长一当就是4年,也因为她办事的干练可靠,她那极其平常的相貌里透出那么一点不平常,或许,这正是打动杜一飞的地方?谁知道呢,这个问题,凌菲二十年前曾经来来回回琢磨过,也不止一次直接问过杜一飞,但杜一飞总是一笑,不置可否,后来,凌菲也不再追究了,孩子都有了,还追究这个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好比自己的名字,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自己却有这么一个洋气的名字,这是她自识字以后一直有的困惑,按照父母的说法,她出生那一年,家里正好住着一个上海知青,凌菲这个名字就是知青给起的,但是凌菲还是有很多疑问,父母不识字,脾气都很倔,认死理儿,怎么可能轻易认可一个外乡人呢?疑问了很多年,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可见,这世上有很多问题是问不清楚的。

  和大学时期完全不同的是,凌菲毕业分配到德平师范学院以后,再也没有担任过任何领导职务,刚开始几年做过辅导员,后来也交接给更年轻的教师了。杜一飞却是官运亨通,从机关科员开始,一路飙升,今年不过47岁,已经是正处级干部了。

  关于杜一飞的提拔,坊间传说也很多,当然,这很正常,在官场上,几乎每一个博弈者背后都有或多或少秘不示人的武器,至于青云直上者身后的故事,那就更耐人寻味了。男性官员如此,女性官员更甚,凡是在官场上所向披靡的女性,每个人打开之后都是一本书,香艳也罢,混乱也罢,只有当事人心知肚明。自然,这本书是轻易不会被打开的。尽管如此,民间传说里总是会让人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

  杜一飞的提拔,最广泛的的说法就是老天爷给了他一张货真价实的通行证,这张通行证就是他那张迷人的脸。美色永远是一剑封喉的利器,尤其是当美色的皮囊附着在一具深谙人情世故的躯体上,那简直就是所向无敌了。丈夫的相关传说,做妻子的往往被蒙在鼓里,所谓全世界都知道了,她也不会知道,在凌菲这里就更是如此。一般人谁也不可能到妻子面前一五一十数说人家丈夫的花边新闻,何况,凌菲身在高校,和地方单位几乎没有任何往来,每天面对的是古籍书卷图书馆,称得上与世隔绝了。

  和凌菲的自来旧恰恰相反,杜一飞的脸上几乎看不到岁月的痕迹,他仍然剑眉飞扬,鼻梁高挺,目如深潭。二十多年的积淀,让他通体舒透,有着经历过秋霜之后更加凌厉厚重的味道。二十多年官场的浸润,让他举手投足都恰到好处合乎规范。更难得的是,他的身姿还是那么挺拔,腰杆笔直,小腹平坦,不见一丝发福的迹象。走到哪里,他都吸引着男男女女所有人的目光。人都感叹老天爷给了杜一飞一张好皮囊,其实,这关老天爷什么事呢?真正应该一提的,是杜一飞的父母。

  杜一飞的父母都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三线建设时期从北京支援德平的知识分子,当年是刚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德平一呆就是一辈子,十多年前双双从高工的岗位上退下来,算得上高级知识分子了,又是不折不扣的北京人,所以老俩口从骨子里透着那么一股子凛冽之气。凌菲第一次随杜一飞去家时,虽然杜一飞父母礼数周到,可是凌菲还是如坐针毡。这个家里所有的陈设都和主人一样,显现出居高临下的气场,让她这个土生土长的乡下人自卑到极致。

  杜一飞的父母一打眼就没瞧上凌菲,不要说凌菲的出身,单就她的相貌气质,比杜一飞家里的保姆看着还土气寒酸,但是他们毕竟是有身份的,尽管心里极不满意,倒也不怎么干涉,儿子愿意,他们也不固执己见,还是体体面面把凌菲娶进杜家。当然没有住在一起,年轻人和老人同住,彼此都不方便,时间久了只会生出事端,这一点他们很明白。再说,他们身体还很硬朗,生活起居又有保姆照顾,所以,他们给儿子在市区买了一套三居室,相距不远,周末两家一起聚聚,吃个饭啥的也很方便。

  说到周末的家庭聚会,这一点也很让凌菲纠结。按理说,以杜一飞父母的年纪,他们当年应该没有独生子女一说,怎么着也得生他个三男俩女的,偏偏老俩口就杜一飞一个孩子。据杜一飞说,在他之后,他母亲曾经难产过一个女儿,九死一生生下来就是个死胎,自己还差点送了命,因此之后就没再要孩子。如此,周末去杜家吃饭就成了雷打不动的仪式,杜一飞觉得天经地义,老俩口觉得理所当然,在凌菲心里却是一个大负担大包袱。

  杜家讲究比较多,食不多言就是其中的一条,而且,他们吃饭都极斯文,饭菜到嘴以后,不露齿,不吧唧嘴,完全听不到咀嚼的声音,加上沉默,一顿饭下来,凌菲背上全是汗。她曾经试探着问过杜一飞这顿饭可不可以取消,杜一飞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那怎么行,爸妈就我一个儿子,平时见不着,一周见一次还不行啊?咱们要不去,他们会怎么想?凌菲本来想说要不你一个人去我就不去了,可她一看杜一飞那张好看的脸上挂了一层薄霜,马上就心软了,就说不出口了。

  说来说去,都怪自己好色啊!凌菲在心里骂自己。谁说只有男人好色呢?女人何尝不是如此?凌菲难以自拔的爱着杜一飞的一切,他如雕像般立体的脸,他花岗岩一样坚硬方正的下巴,他修长结实的腿。

  进了政府机关,常年身着西装的杜一飞,走在阳光下的杜一飞,他乌黑的头发吹烫的纹丝不乱,他的浓眉习惯微蹙着,这并不妨碍他通体逼人的英气。一米八五的海拔,剪裁得体的深黑色西服,下颚轻扬,目不斜视,他身上所显现的良好的修养优雅的风度总是让他在瞬间成为一条街上的焦点。凌菲不可救药的迷恋着杜一飞。婚姻中的凌菲,几乎是踮着脚,仰着脸,全力以赴捕捉着杜一飞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随时准备着为这个男人献出一切。这样看来,为杜一飞牺牲一个周末,又算得了什么呢?

  穷尽二十多年的岁月,凌菲还是触摸不到杜一飞。杜一飞就像包裹在白色透明薄膜中的荔枝果肉,看起来一览无余,但是始终将凌菲拒之于外。那层薄膜貌似吹弹可破,实则坚硬无比,即使是在杜一飞的怀抱里,凌菲也被横亘其间的隔阂硌得生疼,何况,杜一飞的怀抱也早在多年以前就向她彻底关闭了。

  还是在杜一飞刚刚升任科级领导的时候,他就和凌菲分房而居了,当然,这个过程进行的天衣无缝极其自然。先是女儿要和凌菲睡,杜一飞就睡了小卧室,女儿上小学以后,也有了自己独立的卧室,杜一飞却没有再回到大床上去,理由也很自然,他几乎天天晚上都有应酬,回来的太晚,凌菲睡眠又浅,稍有干扰就彻夜不眠,他也是为凌菲着想。于是,十几年中,两个人完全分居了。

  有时候,半夜醒来,凌菲也会心猿意马,可是,杜一飞不见主动,凌菲也便打消了念头,毕竟,在这个事情上,她也是矜持的。

  杜一飞的职位多次升迁,两个人就连坐在一起吃顿饭的次数也能数的清了。原来还有女儿从中周旋,凌菲做饭也是一丝不苟极其规律,自从女儿去了外地上大学,厨房里也便日渐冷清,多日不开伙已成常态。

  高校教师的好处是不坐班,有课的一上完课各自拎包走人,同事之间鲜少碰面。加上知识分子大多比较清高,所以凌菲也没什么特别黏糊的朋友,市井闺蜜相携逛街购物吃喝之类的事情,距离她很遥远。她永远是一个人,走到哪里都只拖着自己的影子,逢到天阴下雨,连影子都不跟她了。这种日子在旁人看来未免寡淡,对凌菲来说却很自然。闲暇时看看书,听听音乐,睡睡觉,发发呆,一天一天倒也清静自在。除了周末必须去杜一飞家吃饭在她心里稍有负担之外,眼下的凌菲没有什么可操心的事情。父母在几百里之外的老家,和哥嫂一起生活,身体也都很好,她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女儿在武汉大学读书,各种社团活动,各种考试考评,整天忙得团团转,当然,也忙得很快活,充满希望。

  说到周末的家庭聚餐,凌菲虽说心有压力,但她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大学毕业分配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杜一飞父母的关系,她绝对不可能进入德平师范学院,毕竟,作为本市唯一的高校,女孩子能在这里工作,应该是最理想的了。有时候,看着如今学院的招聘条件,凌菲心里就暗自庆幸,有些捡了便宜的小小的得意。现如今要在德平师院教书,不要说本科毕业,就是硕士生,没有强硬的后台也是不可能的。事实上,中文系这几年进来的几个年轻人都是博士毕业了。所以,凌菲对杜家是心存感恩的。而且,这么多年,因为有杜家做后盾,凌菲自结婚起就没有任何经济压力。婚房是杜家买的,德平流行私家车以后,杜家也很爽快的给杜一飞买了一辆。至于女儿从小到大的开销,杜家更是方方面面无所遗漏。凌菲心里明白,她这么多年之所以优哉游哉全无拖累,和杜家的关怀分不开。与这些比起来,一周去杜家吃一次饭就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了,连土坷垃都不是。

  讲了二十多年的古代文学,凌菲对古旧的物件充满好感,表现在穿戴上,就是彻彻底底的落伍了。她出身农村,从小节俭惯了,本来就没有什么穿衣打扮的概念,进入青春期之后,发现了自己相貌上的劣势,就更加失去了对漂亮衣饰的兴趣。在众人眼里,凌菲几十年来都是灰溜溜的形象,她所有的衣服都是暗色打底,刚买来时看着就不鲜亮,一穿又是很多年,一例陈旧暗淡,怎么看怎么丧气。同样的黑灰色,别的女人可以穿出高级感,可是一旦配上凌菲那张黄黄旧旧的脸,黑灰立马变身土气。早些年,脸上多少还有些胶原蛋白,如今,水分全失,干燥晦暗,脑后胡乱扎着的马尾,也一天比一天稀疏萎黄了。 

  

  今天,站在讲台上的凌菲,依旧是一贯的模样。驼色大衣上满是毛球,胳膊肘子上都已发白,低腰的黑色靴子褶皱处也磨破了皮,像鱼鳞一样翘起。

  好在,凌菲的课还讲的不错,诗词曲赋张嘴就来,一旦开讲,凌菲的脸上就会发光发亮。在中文系,她的课虽然达不到满座,但是上座率始终也是排名靠前的。尽管如此,这些年高校扩招以后,生源质量一年不如一年,能认认真真坚持听课的学生越来越少。凌菲的课堂管理一向又是无为而治,不愿意搞点名签到那一套,因此,课堂上总是很醒目的空着些座位。今天的满满当当,让凌菲着实吃了一惊。半个小时之后,凌菲开讲,学生全都高昂着头,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凌菲。

  探询,不解,困惑,不屑,鄙夷,天哪,甚至还有蔑视和敌意,凌菲迅速读懂了这些目光中的所有意味,她的额头沁出了细汗,背上也出汗了。她不得不承认,她心虚了,她发慌了,她不知所措了。 

  

  凌菲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小路上。刚刚经历的九十分钟,是她从教二十多年从未经历过的,各种尴尬,各种屈辱,各种疑问充塞了她的头脑,她几乎是从教室里落荒而逃。

  凌菲坐在植物园中的亭子里,纷纷扰扰的思绪仍然一团乱麻,她需要静一静。

  张少康的突然出现让本已委顿成泥的凌菲瞬间挺直了身子,这是漫长的职业生涯培养出的本能反应,好比演员上台之前迅速提起的一口气,在学生面前,凌菲从来都是为人师表应该有的样子。

  张少康表情复杂的看着凌菲,听凌菲叫出他的名字,他并没有应声,只是坐到凌菲对面的回廊上,凌菲从张少康的表情中很快心领神会,她知道,自己的疑问马上就会有答案。

  张少康犹犹豫豫地摸出手机,手指头在机体上点了一下,但是马上又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凌菲说已经是饭点了,你怎么不去打饭呢?张少康好像猛然回过神来,赶紧站起身,一边说对呀对呀,一边单腿跳下台阶,往前紧走两步,又回过头来喊了一声,我发你微信,记得一定要看啊。

  凌菲看着张少康三步并作两步远去的背影,笑了。年轻多么好啊,可以瞬间一个主意,瞬间一个想法,瞬间一个改变,就像刚刚走了的这个男孩,来如迅雷,去似旋风,完全不需要理由,不需要掩饰。而凌菲自己,对张少康们的包容理解也已经完全是老人看孩子的心态了,绝对不会像年轻时候一样追究张少康为什么来,为什么走,甚至会生气,会发火,为张少康的没头没脑没有礼貌。但是且慢,刚才张少康的表情分明是有话要说啊。联想到课堂上的反常,再一琢磨张少康的出现,凌菲对张少康的微信充满期待。

  可是直到凌菲回到家,一个人煮了一碗青菜挂面吃了,睡了午觉,也没见到张少康的微信。三点多钟起了床,阳台上太阳正好,看着暖洋洋的,凌菲泡了一杯茶,坐到藤椅上,倚靠在阳台一角,透过玻璃看着窗外。

  澄净碧蓝的天空下,城市的色彩正以最饱满的热情一一铺排,秋天就是这样绚丽。红的枫叶,黄的银杏,最多的是绿色,那比夏天更浓重更深厚的墨绿色充满了城市的边边角角。最近几年突然崛起的几十层高的大厦鳞次栉比,直冲云霄,它们冲击着凌菲的视线,它们让凌菲的目力难以企及,当然,它们占据凌菲的瞳孔最多不过三五秒的时间,被楼群切割成形状各异,大小不等的绿地才是凌菲目光久久停留的。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儿还在绽放,一些星星点点攒聚成团成串的火红的小圆果还在老地方,仅仅只是站在阳台上眺望,凌菲也能清楚地捕捉到这些植物这些生命带给她的喜悦和感动,年复一年,从未改变。

  就在凌菲心无旁骛的时候,提示音响了,低头一看,是张少康发来的一个视频。一般情况下,凌菲不会轻易打开手机视频,现如今信息量太过庞杂泛滥,大部分视频不是恶搞就是下流,拿肉麻当有趣,对于终年埋首于唐诗宋词中的凌菲来说,网络文化几乎让她反胃。但是今天不一样,有张少康的提醒在前,凌菲当然不会视而不见,她食指一点,视频打开了。

  看完视频,凌菲有些莫名其妙。一分多钟的视频,竟然拍的是凌菲。猛然看到自己出现在镜头中,凌菲虽然有点意外,但是也很快就释然了。当下,人人都是摄影师,全民街拍,自己偶然被路人甲路人乙拍成视频也不奇怪。只看到几秒,凌菲就想起来了,视频拍摄地点就在德平师院的南校门出口处,时间大概是在一个月前吧,快递小哥打电话给凌菲,让她去校门口拿包裹,凌菲到了约定地点,却不见快递员,凌菲就在校门口踱步,等了一会儿。这有什么问题吗?凌菲有些纳闷。视频中的自己在一辆泊着的小车旁边来来回回走着,不时向远处张望。

  凌菲正摸不着头脑呢,叮咚一声,张少康又发来一个网址链接,凌菲没有犹豫,打开链接,屏幕上赫然跳出一行黑体字:

  高校女教授公然应招,疑似“援交”?

  硕大的二号黑体字并没有格外引起凌菲的注意,她缓缓下拉着网页,网页上不光有文字,还有视频截图,只是扫了一眼截图,凌菲的心突然一紧,截图中正是自己站在一辆白色小车旁边,一看就是在等人的样子,再一看文字,凌菲只觉得浑身的血液轰鸣着全都涌上了头顶,她呼吸急促,眼睛也有些花了,她的手指头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题目中直指援交的女教授原来就是凌菲啊。

  凌菲的大脑中先是急血上攻,满的几乎要溢出来,要膨胀,要爆炸,继之,血潮迅速消退,大脑里又是一片空白,瞬间短路,瞬间让凌菲呆若木鸡。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凌菲慢慢回过神来,她下意识端起茶杯,并不喝,只是两只手紧紧攥着杯子,刚刚失去意识的大脑开始运转,虽然信息混乱,但是总算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首先想到的是张少康。张少康是中文系二班二年级的学生,老家在农村,也许是缘分,张少康从一开始就和凌菲很亲近。本来,46岁的凌菲早已经没有了刚刚参加工作时的激情,不过是每周有两天来上课,上完课一夹讲义就走人,学校的社团活动早已不再参加,和学生更是鲜少来往。但是张少康从凌菲的第一堂课之后就追出教室,向凌菲讨教,凌菲自然不会拒绝,她很耐心的解答张少康的问题,作为教师,答疑解惑这点基本的职业操守她还是有的。张少康起初的问题全是和专业相关的,后来就开始和凌菲聊到一些别的话题,凌菲知道了,张少康原来和自己一样出身农村,巧的是来自同一个地区,而且,张少康长得高高大大,阳光帅气,一笑就露出一口白亮干净整齐的牙齿,凌菲从心里喜欢这个朝气蓬勃的学生,用现在的话说,张少康身上充满了正能量,是一个极其靠谱的年轻人。

  靠谱的张少康发来的信息当然也是靠谱的,凌菲顺着那个网址链接一路点击下去,果然是链接套着链接,没完没了无穷无尽,所有的链接中都有凌菲的视频,网友的评论铺天盖地,各种谩骂,谴责,声讨,各种污言秽语,凌菲的眼泪喷薄而出。

  援交这个词,凌菲听说过,这些年,此类新闻太多了。凌菲对这个词虽然有一种本能的想当然的理解,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竟然会和自己产生联系,那么,援交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凌菲擦干眼泪,迅速百度。

  援助交际,是一个源自日本的词语,最初指少女为获得金钱而同意与男士交往约会。然而,现今却成为学生卖春的代名词。依据台湾地区所谓“内政部”的警政署刑事警察局的定义,援交是一种特殊的“双向互动”色情交易:少女(特别是尚未走向社会的女中学生)接受成年男子的援助——金钱、服装、饰品和食物等物质享受,成年男子接受少女的援助——性的奉献。

  凌菲头皮发麻,她明白了,高校女教授公然应招,疑似“援交”?题目中的援交之所以打上双引号,当然是因为真正意义上的援交女性指的是少女,难怪,网友中冷嘲热讽羞辱取笑者居多,看到每个网页几百万的浏览量,凌菲几度眼冒金星。

  凌菲几次想要拨打张少康的电话问个究竟,又几次放下手机,她实在没有勇气和自己的学生交流这个事情,她喉咙里似乎塞了一团棉花,不知道怎么发声,不知道怎么开口。

  想来想去,还是书面交流更恰当,可以免去很多尴尬。凌菲喝了几口水,做了几次深呼吸,在微信消息框中敲出几行字:我没搞明白,我的这段视频和援交有什么关系?张少康回信:老师,你是不是拿了那辆白色轿车顶上的一罐饮料?凌菲怔住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她仔仔细细回想那天的情景:她和快递员交接时似乎旁边是有一辆轿车,对,白色的,一直停在那里。她刚上完课,哦,应该是刚刚去教务处领来一沓报表,是职称报表。那天有好几个快递包裹,她又要在快递单上签字,手里的东西碍事,就顺手放到行道树下的长椅上了。那天风特别大,刚一放下,几张报表就被吹落到地上,她捡完报表站起身的时候,视线正好落到白色轿车车顶上,那上面放了一个易拉罐,她随手就拿起易拉罐压到报表上了。等她清点完包裹,签完字,收好报表,想要把易拉罐放回去时,才发现那辆轿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走了。

  听凌菲说完原委,张少康说,事情的关键就在这里,就在你拿的那罐饮料上。凌菲完全懵了,她发回几个大大的问号。张少康说,大学校门口停放的豪车车顶上如果放有饮料,那就是援交的信号。通常,饮料代表价格:农夫山泉是200——300一次,红茶和绿茶是400——500一次,红牛是600一次,什么饮料,决定什么样的女孩会过来。女孩拿下饮料,然后进入车内,男女双方见面,觉得相貌身材价钱都符合交易条件,就开车去酒店开房。如果双方没有达成统一意见,女孩就下车,重新把饮料放回车顶,这就是流行于女大学生援交界的潜规则……

  凌菲目瞪口呆,她已经完全没有和张少康交流下去的定力了,她头晕目眩,眼前黑压压的逼过来一群大山,她艰难地摸索到床边,将自己扔到床上,感觉自己总算呼吸平顺了,凌菲一把抓过手机,点开视频回放了几遍,果然,视频中清楚地看见,自己急急忙忙从车顶上拿了一罐饮料,之后,戛然而止。那些潮水一样汹涌的帖子中反反复复出现的视频截图都定格在凌菲拿饮料的一刻。

  凌菲在心里一遍遍哭喊:为什么不多拍几秒?我拿了饮料之后呢?为什么不拍我拿饮料压住了报表?为什么不拍我签完快递单后看车已不见就把饮料放到长椅上走人?为什么?凌菲头痛欲裂,在床上翻来滚去。 

  
  晚饭时间,杜一飞难得没有应酬,夫妻二人坐在餐桌旁,听得见碗筷的叮当声,听得见新闻联播的声音,一切都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凌菲偷眼一瞧,杜一飞的嘴里咀嚼着,眼睛盯着电视。凌菲心里有些轻松,又有些隐隐的的失落。轻松的是杜一飞显然还没有听说妻子的新闻,失落的是自己今天当真是油锅里滚了一遍,可是丈夫毫不知情。 

  凌菲沉思着,要不要给杜一飞主动说说这事,毕竟,网络传播的速度是吓人的,其走势不是任何人可以掌控的,一旦传到丈夫耳朵里,或者被丈夫看到了,自己真就被动了。可是,怎么张口呢?凌菲心不在焉扒拉着碗里的米粒,直到吃完饭,收拾好厨房,杜一飞歪倒在沙发上一手手机一手遥控器有一搭没一搭瞥着电视,凌菲坐在沙发另一侧怀里揣着抱枕瞅着电视,她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给丈夫说。

  时针指向22点,眼看凌菲心里翻江倒海折腾半晚上了,她鼓足勇气,假装漫不经心地说,哎,给你说个事。杜一飞姿势没变,嘴里含含糊糊只是嗯了一声,凌菲心一慌,又卡住了。杜一飞也不追问,一边换台一边嘟囔,现在这电视真是没啥可看的。凌菲心跳加速,她咽了口唾沫,刚要开口,杜一飞坐起身来,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趿拉着拖鞋进了卫生间。

  凌菲听着卫生间哗啦啦的流水声,感觉今天杜一飞洗澡的时间尤其漫长。

  渐渐的,一丝悲凉从凌菲心头开始弥漫,这个和所有夜晚一样的时间段,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物,也是她早已习以为常的日子,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如此拒她以千里之外。她的快乐或者不快乐,她有心事或者没有心事,似乎都是无关紧要的。她情绪的变化或者不变化,在丈夫眼里早已熟视无睹,当然,可以肯定的是,丈夫其实根本就没有看她。他看电视,看手机,看天花板,甚至看那几盆花草的时间都比看她的时间要多的多。她就像一件旧家具,一个老物件,包浆深厚,经年搁置。老物件因了包浆更添身价,一个被包浆封锁的中年女人,高级感是断然没有的,只是陈旧,只是暗淡,只是一日比一日丧失了性别特征。她衣着古板,面容憔悴,而她的丈夫,此刻正在淋浴的男人,凌菲闭上眼睛都能清晰地看见杜一飞健美的躯体,毫无颓势的肌肉,这是一个正处在人生巅峰的男人。身体的雄壮勃发,除了拜父母所赐,当然更和权力有关。权力对男人来说,岂止是一剂春药,春药的药效是有时间限制的,是会失效的,权力则不同,权力赋予男人的强心强性作用日久弥坚。但是,这样一个容光焕发的男人,对如今的凌菲来说,却是咫尺天涯啊。

  悲凉过后,委屈顿生。中年女人的委屈就像气血不畅的行经,只是憋在自个体内。不过,女人和女人不同,有些中年女人是会将委屈宣泄出来的,闹腾起丈夫来比年轻时候更加勇猛,战斗力更加凶悍。但是凌菲不一样,她从当年接受杜一飞开始就晕头转向受宠若惊,这种格局渗透到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她早已将本真的自己硬生生塞回母亲的子宫,所以,她的委屈折磨的只是自己。对杜一飞,她也有过怀疑,也曾猜想丈夫是不是在外边有了情人,只是,怀疑归怀疑,她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可能是杜一飞手段高明,也可能是她太过欠缺调查跟踪的经验,这方面她先天缺失后天不屑。

  凌菲兀自歪倒在沙发上思前想后,杜一飞已经洗完澡进了他的卧室。房门轻轻一关,凌菲知道,今天已然翻篇。她把电视音量调到最低,看着屏幕上男男女女嘴巴开开合合,刚刚拥堵的大脑渐渐一片空白。 

  
  决定是在瞬间作出的。

  还是在校门口,凌菲又看到一辆轿车,确切的说,是一辆车顶上放有饮料的轿车。自从接受了张少康的科普,这些天,凌菲开始特别留意校门口的车辆。本来,她这几天没课,平时是根本不会来学校的,但是,自从摊上事儿之后,凌菲就开始每天来校门口转悠,她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

  今天是礼拜天,阴霾的城市笼罩在一片苍茫之中,凌菲一看到黑色轿车顶上很醒目的放了一个花哨的饮料瓶,她的心猛然缩成一团。她站在树下,隔了几米远的距离观察着。树是梧桐,树叶早已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所以,视线开阔毫无遮挡。今天太冷了,过往的人不多,都缩着脖子急匆匆赶路。女孩子更少,偶有一两个,也是目不斜视,一路小跑进了校门。

  瞬间做出的决定指使着凌菲快步走向轿车。她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取下车顶的饮料,然后,她一动不动站在轿车旁盯着车窗。车窗玻璃镀了膜,黑乎乎的,看不见里面。凌菲直视着,没有走开。

  车内没有声音,凌菲敲了敲车窗,还是没有动静,凌菲用了些力气,砰砰砰,几乎是砸了。车窗徐徐摇下,但是只摇下一半,一张男人油腻的大脸,他满脸狐疑,审视着凌菲。凌菲举起饮料晃了晃,男人的眼里很快闪过惊异,凌菲不说话,又拍了拍车体,男人上下打量着凌菲,鄙夷地说,没事吧,你!凌菲恶狠狠地说,有事没事,你说呢?男人一脸嫌恶嘟囔着,有病,油门一踩,车轮翻卷着落叶,径直远去了。

作者简介

  李晓东,女,70后,天水人。《秦州文艺》执行主编、秦州区作协副主席。作品发表于《散文》《读者》《散文选刊》《延河》《飞天》等刊物。著有长篇小说《寂寞让我如此美丽》《婚姻补丁》,长篇历史文化散文《风华国色》,个人散文集《花事·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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