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天水出版了一套“旨在全面、系统地发掘、采集、整理、介绍天水历史文化资源”的《天水历史文化丛书》。这一套十种《天水历史文化丛书》在展示丰富深厚的天水历史文化方面固然功不可没,然而其中却偏偏缺少了这样的两本书,一本是《天水历代文学作品选》,一本是《杜甫与他的秦州诗》。离开了杜甫秦州诗的天水文学,和离开了天水历代文学的天水历史文化,应该说是残缺的而不是全面的天水历史文化。
当然,即使是增加了上述两本书的天水历史文化,也不能称其为全面与完整,可是,面对上述两本书的取舍之间,却无意中泄露出天水历史文化的研究者们这样的一种心态:没有充分认识到历史上天水的文学创作对天水历史文化的重要促进作用以及它作为天水历史文化重要资源之一的重要价值。而这种心态在前瞻的意义上最大的负面影响就是:人们也许并没有认识到当代天水的文学创作在天水历史文化研究与开发中的价值和作用。
天水诗人、评论家王若冰在《千秋精神——〈南郭寺艺文录〉与南郭寺文化精神》一文中有这样的一段话:“……《景观揽胜》、《登临纪胜》、《杜诗赏析》、《‘二妙’研读》诸辑相互重复的文字收录得嫌多了些,而对吟颂南郭寺千秋风情的现代新诗则一首未录,这不能不说是《南郭寺艺文录》仅存的缺憾。”这不只是《南郭寺艺文录》一本书或其作者一个人的缺憾,它表明在我们心目中盘踞着对于现代新诗——进而包括当代的文学创作的一种偏见:文学不是“科学”。
现代中国人对科学的尊重是可以理解的,“五四”运动对于中国的意义,很大程度上就表现为科学思想的民族启蒙。可以说,整个20世纪的中国,就是科学的观念在一片古老的土地上生根、成长的世纪。所以,在几乎所有正在享受科学技术所带来的初步繁荣的中国人的语境里,科学,这个似乎具有无限威力与巨大魔力的名词,也便自然而然地成了“正确”、“进步”、“至高无上”的同义词,而科学的否定式,如“不科学”、“不够科学”,也就成了“错误”、“落后”甚至“反动”的同义词。
渐渐地,人们在把科学奉若神明的同时,也不断地把科学狭义化了——在有些人那里,至少把科学和文学对立起来了。而我认为:如果我们把科学的要义,仅仅理解为“求知”、“规范”与“标准”,这样的理解应该说是十分片面并且机械的。对科学的规范与标准,我们当然应该承认并且推崇,但是也应当看到:“一切规范或标准,都源自对已有知识的总结,必然无法容纳那些最伟大的创新思想,如果一个社会过分强调规范或标准,就难以有真正的创新、真正的知识增量。”
也就是说,我们固然需要呼唤科学与理性的精神,但是,我们却不能因为对于科学与理性的呼唤而忘记了文学与感性的力量并忘记了审美与直觉的力量。离开了文学独特的观察角度与思维方式,当我们在进行历史文化的研究时,极易导致画龙而不点睛的现象,罗列与见形而不见神的灵魂缺席,也极易因为想象力的缺乏而难以还原历史的生动场景。优秀的文学作品,其出自直觉感知的智慧与发现,丝毫不亚于审慎学术的智慧与发现。离开伟大的想象力,地理学上伟大的大陆漂移说就不可能产生,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将失去了一种伟大的灵感。换言之,离开了文学的思维与文学的想象,我们在进行天水历史文化的研究时,也将失去一种利器,失去一种方法。
天水市麦积区文化馆的书法家毛惠民先生,几年前在清水县花石崖的一次摩崖石刻,把一块高大的石头想象为“补天石”。这就是对天水自然景观进行的一次诗意命名,这样基于诗意想象的诗意命名,顿时提升了那一处自然景观的文学含量于是也提升了它的文化品位。“补天石”三个字,让那块平凡的大石头陡具性灵,让那处自然美景获得了别出新意又自然贴切的活力。
世界上并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但是所有的发现并不是天外来客无中生有,比如毛惠民先生的“补天石”,离开了伏羲文化,离开了女娲采石补天的传说,离开了天水这个羲里娲乡对他的深刻启示,他纵有神奇的想象力,人们也不可能认可他的想象。所以,只要我们能够对我们天水的历史文化进行深入不俗的理解,我们也就能从中得到一种神奇的眼光与发现,我们就能够给自然风光注入文化历史的人文意义。
所以,“文化的开发,一种是历史知识的开发,一种还应该是‘补天石’这样艺术想象的开发。”可是,对于天水的历史文化开发,人们的意识至今还停留在仅仅是对历史知识的开发层面,哲学的穿透与文学的想象目前还处于缺席状态。比如,“天水”这个城市之名,本来是一个极富形象感与诗意的名字。黄河之水天上来,“天水”自然是来自天上的水,那么,利用现代的声光技术,我们完全可以在天水的广场上万人瞩目之处,制做一个表现“天水之水天上来”的现代雕塑,让天水二字,不再只是一个称呼而成为一种可以看到、可以听到、可以感受到的富有诗意的艺术形象。再比如关于杜甫,我们已经做成了二妙轩碑,已经做成了杜甫的塑像,可是,我们的想象力却表现得远远不够,我们为什么不能以“杜甫在秦州梦李白”为题巧妙地做一个杜甫与李白的二人合像呢?当年杜甫在天水,不止一次地梦过李白且均有诗为证,但是,面对这一笔历史文化遗产,我们要开发它,就需要一定的想象力。
而在目前的天水,这样富于想象力的诗人与作家,甚至愿意把自己的想象力奉献给天水历史文化研究的文学工作者,为数就有不少。如安永、卜楠、佛石、薛林荣、叶梓等人,就曾经和正在进行着与天水历史文化密切相关的散文与诗歌创作。他们要写作,他们必先要研究,只不过他们的研究成果不是论文而是散文。他们“视散文为守护心灵净土或审视天水历史文化精神底蕴的利器”,天水的历史文化研究者,怎么能够对他们的努力视而不见?在他们这种对身家所处且神为之游的西部山水之纵深的历史与文化的热爱感情之表现的文学创作中,已经结集出版的,有安永等人出版的专题散文集《天籁水影》。这是一部以天水的历史与文化为题材的优秀之作,这本散文集对待天水的历史文化,既不是简单的胜迹介绍,也不是一般的感性记游,更不是随便的资料罗列。因为它是散文,是文学,于是,它有着随体赋形灵活多变的结构,也有着活泼轻快饱满流畅的语言;有着妙手剪裁安放自然的材料,也有着喜怒笑骂自由奔放的感情,更有着独到优美富于诗性的想象——它从一个高度上展示了天水的历史与文化,它带领人们走进了一个文学的天水与文学的天水历史文化。
也就是说,看到“文学的天水历史文化”与“文学地看到的天水历史文化”,都是天水历史文化必然的与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而且是更为生动传神的一部分。
当然,天水的文学创作也应该积极地和天水的历史文化主动联姻,让天水优秀的历史文化,在天水的小说家那里,成为一种乡土人文的深广背景;在天水的诗人那里,成为一种乡土意象的丰厚资源;在天水的散文作者那里,成为他们写之不尽的题材宝藏与灵感之源。让天水的文学创作者从天水的历史文化中得到得天独厚的浸润与感染。
总之,充分认识并发挥文学创作,对于天水的历史文化开发与研究的价值与作用,应该是天水的作家写作以及天水的学者研究时都应该重视起来的问题。相信文学创作与天水历史文化的完美结合,会为天水的文学创作和我们天水的历史文化研究开辟出一个崭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