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之年,缘于对天水古建名居、风土人文与生俱来的那份热爱,他开始致力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挖掘整理和古建民居的保护工作,20余年先后撰写了800多万字的乡土文化篇章。
他说,这种渗透到骨子里的执着让我精神亢奋,不仅是我晚年生活的全部,也是送给自己古稀之年的最好礼物。
“到了暮年才仿佛明白自己应该过什么样的日子。退休20多年来,和以前一样清贫的生活却有了不一样的质量,这样活着比什么都有意义。”
1月7日,220余万字的《龙城大观》第四稿修改接近尾声。看着眼前厚厚一摞书稿字里行间的圈圈点点,心头涌起的那份慰藉和满足,令78岁高龄的王耀老师感动不已。“这部书分上、中、下《文苑记》、《野史记》、《人文记》三卷,接下来还要进行第五稿的修改,最终成稿字数将控制在160万字左右。”王耀啜了口茶,轻声慢语地说。
这间10平方米左右的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床、一张桌、两架书,是老人的卧室兼书房。
阳光从这幢旧式老楼的窗户斜射进来,洒在简易书架上那些年代久远的资料史书上,从发黄的扉页间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弥漫了整间小屋。
“过不了多长时间,等这本书校印出版后,我就该真正退休了。”说话间,王耀老师摘下已经下滑至鼻尖的老花镜,揉了揉熬得有些发红的眼睛。
“这本书是继2012年《秦州春秋》和2013年《天水人文》后的第三套书,书中囊括了自己在天水历史人文、民风民俗等方面挖掘、整理多年的心血。”他说,“年龄大了,又不会电脑打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还得拿去外面求人打印,想想这些年来,几百万字的书稿就是这么完成的,也真是不容易。”
满头银丝的王耀娓娓而谈,同样如霜般雪白刺眼的长眉下,那双略显潮红的眼睛里透过一股坚韧,一份执着。
环顾四周,与这间书房紧挨着的,是一间同样大小的小房间,由于年久老化的缘故,墙壁上一层层已经剥落或起甲的石灰片在墙面上一页页重叠着,房顶角落处被水泡过的痕迹清晰可见。
1992年,时年55岁的王耀从天水广播电视大学退休。1996年,赋闲在家的他被聘为天水市政协文史委文史编辑,参与编著《天水名人》一书。编书结束后,众多天水历史名人在天水古代史上的过往点滴成了他心头挥之不去的一种牵念。
“勇猛矫健、精骑善射的龙城飞将李广,创作回文诗璇玑图的才女苏蕙等,都出生在天水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早在教学期间,我就萌发了将与之相关的文史资料整理出来,以弘扬天水历史文化的念头,但苦于没有时间,不得不忍痛搁笔。”他说。
正是这种强烈的念头,促使他退休后一头钻进史料堆里。从1992年到现在,由他编著的《南郭寺艺文录》、《飞将军李广》、《才女苏蕙》等近600万字的历史文学著作陆续出版发行。每一本书,每一篇文章,都浸透着他全部的心血。在编辑《南郭寺艺文录》时,获知一位名叫赵克宽的人曾在上世纪60年代撰写过有关南郭寺文化的散文,他随即乘车赶往秦州区太京镇,又顶着炎炎烈日,走了15里山路,赶到了位于该镇庞家沟的赵克宽家中。虽然最终空手而归,但他却无怨无悔。
“到了暮年才仿佛明白自己应该过什么样的日子。退休后的20多年来,和以前一样清贫的生活却有了不一样的质量,这样活着比什么都有意义。”他说。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王耀出生于天水市秦州区李子园乡。
记忆中,小时候他们村上会讲故事的人很多,“野狐变美女”、“烧犯丧”、“赵阴阳打鬼”等这些神话传说,一经当地村民拿腔捏势的夸张演绎,总能勾起他对故事人物的喜爱,曾经对故事的梗概也笃信不疑。
“从15岁离开家乡进城上学至退休,40多年在外奔波,小时候那些具有浓郁乡土气息的文化不但从未忘记,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那种渗透到骨子里的文化脉络在大脑里愈加清晰。”回忆起小时候生活的场景,王耀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神情。随后,他撰写了《李子园印象》等文章并发表,同时又陆续整理发表了《水白阳》、《石秀芝终老贵妃梦》、《神驼护佑柳树林》等民间故事。
在潜心研究收集地方文史的同时,年逾古稀的王耀对天水古老曲艺文化的发展及传承给予了很大关注。“那些散落在民间的唱词唱腔,全凭口传心授,但现在学这个的年轻人不多了。”他说。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着力完成了儿时的梦想,将农村民间文化原汁原味的曲词、音乐、曲谱记录了下来,并将此编入《秦州流芳》、《乡音荟萃》里,从而成了秦州民间文化最为珍贵的文化遗存。
在挖掘民间文化过程中,更觉抢救非物质文化已显得尤为迫切。他说,天水市秦州区石马坪村早些年居住着一位叫黄敬才的民间说唱老艺人,此人满腹的民间曲艺。有一天,对方给他打电话约定一起整理曲艺,当时因为手头杂事缠身未能及时赴约,结果没过多久,那位老人便去世了。
“事后,带着深深的自责和不安,我把老人遗留下来的一些手抄本加工整理了出来,内容很是精彩。”王耀说。
面对这种人亡艺绝的现象,王耀倍觉震撼。“那些即将失传的文化资源,我无论如何也要下更大工夫把它记录下来,不能让它灭绝了。”他说。
有一次,他听到一句话:“秦安褐子清水麻,天水出的白娃娃。”他不由就思考“秦安褐子到底有没有,是什么样子,怎样织?”
然而很长时间,他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也没有任何人知道秦安褐子的制作工艺,但是他丝毫没有放弃。最后在和一些老艺人的交谈中得知有一位民间工艺大师可能知道这事,于是他很是兴奋地赶到这位老师家中,最终还是搞清楚了“褐子”的来龙去脉。
“原来,秦安褐子是一种类似于后来出现的呢绒面料的一种东西,是用毛线织成的,有钱人一般用来做礼服。”他说。
详细了解了秦安褐子的制作工艺之后,他撰写了相关文章,并在省报发表,终于让这种险些灭绝技艺的文献资料得以流传于世。
后来,他又挖掘整理了有关“清水麻”的历史、发展趋向、生产量等详实资料,并撰文作了记载。
“秦州小曲在民间流传了千百年,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原生态的地域文化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如果没有人去整理和研究它的艺术特点,那些老艺人的独特唱腔就会面临失传。”
在潜心整理民间曲艺的过程中,王耀深切地感觉到,这些被乡野村夫广为传唱的民间曲艺,已然成了村民娱乐生活的灵魂所在。于是,每每听到哪儿有民间民俗艺术表演,他必去现场感受一番,取资料,留记录,做指导。
2005年冬天,天寒地冻。为了整理、录制秦州小曲,他专程赶到村里,借了一间村办公室生上火后,请来了当地的古稀老人,由家人搀扶着唱一段后休息一会再唱一段。天黑时分,他整理完唱词后,这才感觉到手脚冻得有些发麻了。
近些年来,秦州区皂郊镇杨河庄、贾家寺等地唱秦州小曲,汪川镇、大门乡进行山歌比赛,他基本上都要亲临现场耳闻目睹,感受民间艺术的魅力。对于这位热爱民间艺术的城里老人,乡亲们给了他最高的礼遇。
“那时候,村民用高头大马、摩托车、三轮车接送我,甚至有时还敲锣打鼓、鸣放鞭炮、吹着唢呐迎接我呢!”说起这些,王耀开心得像个孩子。
为了搜集到濒临失传的小曲曲调、曲词,他记不清自己多少次蹲在田间地头和乡村艺人畅聊,更忘不了盘腿坐在农家炕头录词记调的情景。每每被村民感染,他也会情不自禁地跟着手舞足蹈起来。走访结束后,他都自掏腰包,将整理出来的资料制成光盘、录音带等,无偿回赠给村民们。
正是这种对民间艺术的情结,促使他不知疲倦地在挖掘整理民间民俗艺术的路上奔波着。
一时间,殊荣纷至沓来,村民们亲切地称他为“秦州小曲之魂”,媒体称他为“秦州文化的掘金人”。
“秦州小曲在民间流传了千百年,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原生态的地域文化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如果没有人去整理和研究它的艺术特点,那些老艺人的独特唱腔就会面临失传。”王耀在谈及当时致力于保护非物质文化方面的初衷时如是说。
“古建民居不仅是国家的瑰宝和财富,凝聚着古人在建筑史上的智慧和灵魂,也是一个地方文脉遗存的活化石。如果眼瞅着它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被毁灭而漠然视之,那我们无疑成了愧对后辈儿孙的千古罪人!”
2003年3月的一天,家里突然来了一位心急如焚的老太太,一见面就拉着王耀的手前言不搭后语地让“帮个忙”。“什么事把人急成这个样子?”王耀给来人倒了杯水,让她定下神慢慢说。
老太太姓董,是秦州区石家巷的老住户。“我家院中有‘天水市名城保护委员会’立的‘文物古迹保护单位’的汉白玉牌子,但是开发商执意要拆掉。”董老太焦急地说。
当他跟随老太赶到这家院子时,院内考究的清代建筑让见多识广的王耀瞠目结舌。据他讲,石家巷是秦州众多古巷道中以名人姓氏命名的巷道之一,系清代四川道台石作瑞的故居。故居院落严格按北斗七星布局,为清代早期建筑。如此精美的建筑当真要被钢筋混凝土取而代之?王耀不禁又气又急。当夜,他撰写了一篇《三百年名人故居》的文章呼吁对此院落进行保护。文章刊发后,引起了天水市领导的重视,拆迁就此终结。
4月18日,秦州区针对古建民居的第一次拉网式普查正式开始,王耀受邀前往。那次普查彻底弄清了秦州区古建民居的家底,其中138处保护院落中,明代建筑占了50多处,清代近80处,民国建筑1处。
2003年6月,秦州区接到省文物局关于申报省级保护院落的通知后,受秦州区文广局的委托,王耀又亲自撰写了《关于石作瑞、哈锐、连腾霄、张庆麟四座古民居申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报告》。同年7月6日,上报的4处古民居院落全部被省政府确定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古建民居不仅是国家的瑰宝和财富,凝聚着古人在建筑史上的智慧和灵魂,也是一个地方文脉遗存的活化石。如果眼瞅着它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被毁灭而漠然视之,那我们无疑成了愧对后辈儿孙的千古罪人!”王耀说。
文/图本报记者王兰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