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的坐标

□文连元

　　透过飞机舷窗,我第一次凝视着这片土地。平均海拔1100米的黄土高原,延绵起伏的山脊上,到处是层层叠叠的黄色梯田,所有的河流跌落在石壁林立的狭长谷底。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荒凉、干旱场景,一直是我心中对大西北长久的印记。

　　但真正踏上这片长江、黄河两大流域呼啸而过的土地——甘肃省天水市,厚重久远的历史,灿若星河的文化,彻底震撼了我的心底。这里,曾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早在6万年前就有人类的印记,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中曾经那样璀璨夺目,瞬间折射出我的狭隘与无知。

　　余秋雨先生曾写过一篇《抱愧山西》。我想我也应该抱愧甘肃,抱愧天水,抱愧这里的人文始祖——伏羲。

　　一个久久不能释怀的文化追问,跃入我的脑海:为什么最古老的文明,会诞生在这块土地?为什么中国最优秀的杂志《读者》,诞生在甘肃?为什么影响华夏文明几千年的阴阳八卦学说,诞生在天水?

　　带着这个疑问,我开始重新定位天水的坐标:它的历史坐标,它的地理坐标,它的人文坐标系……

　　历史坐标

　　上古时代,世界在混沌中野蛮生长。

　　古成纪。今甘肃天水。7000多年前的一道耀眼的闪电,劈开了文明和混沌的边界,诞生了人文初祖——伏羲。

　　伏羲和女娲携手创世,抟土造人,结绳记事,“立九部,设六佐”,共抗天崩水泄。女娲炼石补天后,伏羲在河洛图的启示下,一画开天,创立了人类最早的哲学——八卦,构建出世界最辉煌的华夏文明。

　　这是天水市作为“羲皇故里”打造的舞剧力作《一画开天》的神话剧情。先秦文化,已融入天水人的血脉,融入中华民族的血脉,生生不息。

　　拨开玄学的障眼迷雾,现代人从纯学术角度看待八卦,它对人类文明进步的作用不言而喻:天文学家认为,太极图阴阳鱼描绘是地球自转带来的日夜交替,其阴阳分割线与地球日夜变更线非常吻合；哲学家认为,阴阳代表了世界正负能量的辩证统一,反映了自然事物的对立、运动、变化规律；德国数学大师莱布尼茨,则受八卦启示发明了二进制,推进了计算机的发明和信息革命的浪潮……从这种意义上论,阴阳八卦学说,不只是中华文明的DNA,也是世界文明的核心源动力。

　　而天水的伏羲庙,将一切神话拉回到现实。

　　栽植于明代成化年间的古柏依旧苍苍,昭示着这座祭祀伏羲建筑群的500多圈的年轮。13000平方米的庞大面积,彰显着伏羲作为第一代帝王位列“三皇之首”的尊贵。“开天明道”的匾额诉说着伏羲带领中华儿女走出蒙昧的丰功。而每年一次的公祭伏羲大典,成为海内外中华儿女寻根祭祖的心灵回归圣典。伏羲,凝聚了整个中华民族。

　　在天水人心中,伏羲是真正存在的史前人物,是中国的亚当。根据伏羲庙中的图绘,他的主要伟绩有:创造历法、教民织网渔猎、种植作物、驯养家畜、烹饪食物、婚嫁仪式、始造书契、发明陶埙、琴瑟乐器、任命官员等等。用现代语言说,他是中国最早的天文学家、纺织学家、渔业学家、水利学家、农业学家、畜牧学家、烹调学家、礼仪学家、经济学家、陶瓷学家、音乐学家、政治家、哲学家……多达14个头衔。他还创立了中华民族的统一图腾“龙”,让我们成为“龙的传人”。因此,伏羲被奉为中华文明的“人文始祖”。

　　相传伏羲开创八卦之地,在天水市麦积区渭南镇的卦台山。登顶远眺,山脚下的渭水呈S型万古流淌,宛若巨大的太极图纵横天地间。或许,当年伏羲正是在此,悟透了宇宙天地的运行大道,才有那惊人的文明肇起之作。

　　而天水市的大地湾史前人类文化遗址,印证了8000年前的中国文明发祥地,石破天惊地改写了六个历史:中国最早宫殿式建筑和中国最早混凝土震惊了考古界；中国第一颗种子、第一个彩陶、第一笔文字,将北方旱作农业史、彩陶史、文字雏形史前推了1000年；中国绘画史在此前推了2000年……当之无愧成为中华文明的起点。

　　天水,华夏文明的历史坐标原点。

　　地理坐标

　　让我们做一个实验:在硬纸板上准确画出中国大陆地图,剪下用细线从不同位置吊起,沿吊点垂直地面画线,几条线的交叉点,就是几何中心。

　　中国大陆版图的几何中心,在天水。

　　在中国,地理中心往往成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而现实中,天水恰恰就是丝绸之路黄金段的重要节点。

　　驼铃叮当。当年走向欧亚万里贩运的驼队,浩浩荡荡从长安古城出发,穿越关山牧场,天水便成为他们的第一个驿站。而天水作为水草丰美的“陇上江南”,接纳满身疲惫从大漠西征归来的商旅团队,正是休养生息的天然场所。

　　麦积山石窟,见证了丝绸之路上中外文化的交融。它与敦煌莫高窟、洛阳龙门石窟、大同云冈石窟并称为中国四大石窟,是闻名世界的艺术宝库,被誉为“东方雕塑馆”。

　　2000多年前,后秦人笃笃的凿石声,如同历史的回音飘荡在高达百米的麦积山崖。这声音,历经大唐的盛世,五代的风雨,宋元的金戈,明清的烟云,历代续凿扩建,终于形成层层相叠、密如蜂巢的石窟造像景观。窟龛194个,造像7800余尊,壁画1000余平方米,各洞窟间栈道相连,形如天梯。不同时代的造像风格不同,如同一部佛教引入中国的发展史,反映出各国艺术的交融与时代的变迁,被联合国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让天水成为文明的摇篮。据《史记·秦本纪》记载:这里是秦人的发祥地。周朝时,嬴非子在秦池——今天水张家川县城南一带为王室养马有功,被周孝王封邑于秦,号嬴秦。

　　一批批战马在天水被喂养得膘肥体壮,从这里出发踏上了秦王朝开疆扩土的征程。战马长嘶,战车滚滚,从此改写了中国的地理版图。历经汉室的兴衰,三国的厮杀声又在这片土地上响起。孔明点将的无影墩,马谡痛失的街亭,智收姜伯约的天水关……都在天水。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作为古来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天水,无疑是秦朝的后院,更是大中国分久必合的文化基石。

　　直到今天,天水,仍是国家规划的新丝绸之路经济带上的重要一环。作为国家规划建设的关中—天水经济区的次核心城市,天水成为陇东南交通枢纽和物流中心。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在这片黄土高原上,生成着40万亩媲美美国王牌苹果——蛇果的“花牛苹果”。花牛寨的苹果,因1965年献给毛主席品尝受到赞誉而闻名,远销海外市场,获封“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为天水递出了一张鲜红的城市名片。

　　天水,中国地理坐标的中心点。

　　文化坐标

　　以历史文化为纵轴,以人文地理为横轴,我们终于建立了天水市的文化坐标系。

　　在这个坐标系里,我们试图解析天水的文化之谜。

　　也许正是身居高原仰望星空,让先人有了探索宇宙奥秘的伟大梦想。也许正是黄土地的贫瘠,让他们有了改造生活的巨大动力。也许正是北部大漠恶劣的自然环境,让他们有了征战中原的坚强决心。也许正是了解外部世界的渴望,让他们万里跋涉踏出了丝绸之路……也许正是这种特殊的地理环境,让华夏出现了第一缕的文明的曙光。

　　在此,我不由得想起天水文化商人马丑子秦腔般豪放的散文诗——只为今生与你邂逅,我饥肠辘辘衣不遮体如约坚守了五千年,我千里迢迢风餐露宿虔诚等待了五千年!只为来世与你结缘,我弃巢成兽折断翅膀相思了你五千年,我赤足大漠横笛长河寻找了你五千年!凝视着你,我终于悟道:你用热血描绘了残缺的人生,你把肋骨化作精神的利剑,就是为了保全千年的操守和万世的尊严!

　　这哪里是写他对古陶器的追求,这正是历代天水人文化人格和精神风骨的写照!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正是炎黄文明生生不息的精神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