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圣踪迹--天水在线

　　秦之先祖非子因在秦州为周孝王牧马有功，被赐姓为嬴，封地为秦。这里作为秦的发祥地，历史积淀厚实，文化品位卓越，在整个大西北，似乎没有哪一个地区能与之比肩。
　　唐乾元元年(758年)，杜甫因上疏救房王官而获罪，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翌年关内大饥，杜甫“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七月辞官，自华州携家西行。到了天水，有人说杜甫住了三个半月，有人说四个多月。流寓陇右期间，他写下了117首诗作，相当于每天一首。朱乐润先生指出：“乾元二年是一座大关，在这以前杜甫的诗还没有超过唐代其他的诗人；在这以后，唐代的诗人便很少有超过杜甫的了。”
冯至先生认为：“在杜甫的一生，759年是他一生最艰苦的一天，可是他这一年的创作，尤其‘三吏’、‘三别’以及陇右的一部分诗，都达到了最高的成就”。杜甫时年47岁，他的足迹到了他生命中西行最远的所在，所吟下的诗作在艺术上达到了最高的成就，而这两个“最”字正是在他一生中“最艰苦”的岁月里实现的，故而能在天水留下“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千秋绝唱。可以说，杜甫被后人尊为“诗圣”的地位，就像诸葛亮那座“无影塔”的形成一样，是在天水确立的。
　　杜甫陇右诗里有一首人们不大留意的《太平寺泉眼》，内有“取供十方僧，香美胜牛乳”的诗句。我们去甘泉镇找到了太平寺里的这一泉眼。现在水位下沉，已经变成小亭里的一孔小井了。一位小尼姑用小桶提水上来，正是冬至前夕，我们几个人各自痛饮一杯，井水下肚，真真是“香美胜牛乳”。井亭南侧是“双玉兰堂”，据说这两株牛腰粗的玉兰树绽花时一粉一白，香弥寺外。我见过南方北方不少的玉兰树，尚未见过这样高巍、壮丽的天地杰作。我忖度，这等天姿国色，当是不远处的牛乳香泉长期滋润才梳理出来的……难怪齐白石老人在九十高龄时还为之题写了“双玉兰堂”几个大字。
　　杜甫的秦州诗里未提及双玉兰树，我推想是千年之前花枝尚幼，而边上的泉水又太为香美，这双玉兰村野小女似的，一时未能引起诗人的注意。时光如梭，日月不居，泉水虽下陷三尺，玉兰已琼花凌空，倚住树身静静地远眺东南畔依旧是烟云缭绕的麦积山，我常常地感受到了人生的短暂与渺小。
　　从陇右诗里可以看出，杜甫当年是寓居在麦积山北麓的东柯谷，且在西枝村一带时常走动。东柯、西枝，证明这地方确实生长过一株神奇无比的古松，只可惜在上世纪之末被一群愚妄的壮汉下了一番死功夫给伐掉了，痛心啊痛心，现在哪里还能见到这生长了数千年的古松呢？杜甫暂居之地，现在称麦积镇子美村，前几年八槐村修葺“杜甫草堂”，只修了个半拉子。王耀先生带我赶到了八槐村。
　　半拉子草堂里住了一位正劈木柴的中年汉子，他停下活，领我们进到茅草苫顶的屋子里。屋里也还干净，只有正面墙上拼贴的四幅白纸黑字与杜甫有涉。三张纸上写的杜诗分别是《蜀相》、《春夜喜雨》、《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狂草如雪的书法我不敢恭维，这三首诗也都是杜甫离开秦州后在成都草堂里的作品，而今写在东柯谷，于时于地，皆南辕北辙。另外一张白纸裹在三首诗作之中，正中书一个大大的“佛”字，佛字在左下角是十个小字：“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
　　杜甫信不信佛且不去说，他流浪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社会上，乱发过耳地奔波在东柯崖谷里，不得不负薪采橡粟以自给。杜甫当年离开秦州而南行的一个主要原因，是“无食问乐土，无衣思南州”，他的要求低得不能再低了，只要有个“充肠多薯蓣，崖蜜也易求”的地方继续一家人的生命就行。而今在这草堂里贴什么“酒肉穿肠过”，怎能不让人啼笑皆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