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线感悟治沙悲怆
三道湾东边有一条高数十米,长数公里的巨大沙丘,有了这道屏障,刚拐过湾,这里的风沙骤然变小。便道的两边都是田地,戴着帽子的男人和包着头巾的女人们正冒着风沙劳作。柳爷不时和路边的人打着招呼,小红骡拉着架子车艰难地行走在酥软的沙土路上,蹄下扬起一团团风尘。又往南走出2公里多,前面的路完全被沙土掩埋,骡车再也无法前行。前面的小沙丘上布满了一米见方的草格子,形成一个巨大的网兜,在周围胡杨、梭梭等沙生植物的簇拥下,羁绊着流沙前进的脚步。
我和柳爷牵手走上南侧最高的一处沙丘,越往上走,越感觉风沙强劲。站在沙丘的顶端,我和柳爷打开了自带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准备下咽,却感觉里面有明显的颗粒物,一口吐出,竟发现有细碎的沙子。此时风小了许多,空旷无垠的沙滩伸向苍茫的天边,星星般散落的沙丘像一个个蛰伏的猛兽,虎视耽耽,蠢蠢欲动。
“这同一片地方,我一辈子有三种记忆,小时候在草地上割草挖野菜,年轻的时候这里开垦成了农田,老年的时候这里却成了沙漠。”柳爷感慨地说。柳爷最难忘的还是风沙带着人们的毁灭性灾害,每年四、五月间正是农作物发芽孕育的时节,但这个时候的沙尘暴却最厉害,有时,前一天刚刚破膜而出的嫩芽一夜之间全被风沙打死,一整块平整的良田,也会在一场强悍的沙尘天气后消失在沙海……每当这些时候,南马湖周围的沙丘上就坐满了目光呆滞欲哭无泪的男人,田地间满是双膝跪地手捧黄沙嚎啕大哭的女人,“大家都像是办丧事一样”。为能保田保收,治沙压沙几乎成了附近村民春种秋收之外最主要的工作。春秋农闲时节自不用说,就是在夏天农忙时,很多人也会晚上睡在沙窝里,抽空压沙。南马湖长年刮西风,晚上睡觉时,大家必须头东脚西蒙着头,早上起来时,身上压着厚厚的一层沙。如果有人颠倒过来睡,早上起来被窝里肯定会灌满沙子……
起身回来的时候,风沙又迷人眼。骡车走过三道湾、二道湾、长道湾、五坝河滩……来回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我竟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漫长,仿佛穿越了一段尘封的历史,一段时空的隧道,耳边响起了风沙嚎叫和民勤人治沙的号子。归途漫漫,近处的沙滩里,梭梭、花棒、毛条等沙生植物迎风招展,显示着顽强的生命力。沙漠的更深处,是因缺水而枯死的胡杨,它们嶙峋的躯干傲立于天地之间,似不甘心倒下,抑是诘问苍天。这一近一远,一生一死,让人感到一阵揪心的紧迫,一种面对死亡的无奈:胡杨死了,梭梭还能坚持多久?如此下去,家园何在?绿洲何存?
本报记者 齐兴福
(三)海子,民勤的最后一滴泪珠
蓝色的水面微波粼粼,稀疏的芦草绽放着一颗颗新芽,腾空而起的水鸟舞动着劲翅在水面上追逐嬉闹……猛然把目光放得更远一点,满目黄沙间坟起的沙丘让我的思绪倏然回到了现实:这洼净水地处腾格里沙漠的腹地,它是民勤的最后一处地表水,最后一片湿地。
海子,多么美丽的名字!闭目定神,很多年前南湖那柔美的涛声似乎又传入耳鼓,当历史的脚步不可扭转地把沧海变成桑田,再把桑田变成荒漠,眼前仅存的这处海子难道不是民勤绿洲的最后一滴眼泪吗?
沙海遭遇“海市蜃楼”
向南,出民勤县城一直向南。当我们身后的县城消失在晨曦的白光之中,眼前的绿色越来越少。采访车离开最后一点柏油路驶上了沙石路,颠簸的车身似乎在预示着我们追寻海子的旅程并不坦荡。路边稀疏的白杨紧紧地收拢着自己的臂膀,抵御着风沙的侵袭。白杨的那边是浩瀚的沙海,每一处坟起的沙丘上面,都扎满了沙生植物坚挺有力的根系,张扬的枝条迎风招展,展示着一种精神、一种力量。
当公路右侧的苏武山远去的时候,视野中最后的一点绿意也消失了,一条长长的沙石坡道竖在了我们的眼前。采访车吃力地爬行于沙坡上,除了偶尔遇见的几峰骆驼,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没有生物活动的踪迹,青色的沙石路与两侧满目的黄沙形成鲜明的对比。有风吹过,隐伏于路基下的沙土就张牙舞爪地扑上了路面,越积越厚。在很多路段,肆虐的黄沙已将路面完全掩埋,采访车不得不从旁边新改的便道行驶。
过了这座不知名的沙山,眼前豁然开阔,这是一处很大的沙漠盆地,广袤而坦荡。采访车一路下行,奔向盆地腹地。路边的沙海中开始有了绿色的生命和焦黑的土地,黄沙与黑土的界线愈渐明晰,一米见方的草格子一片连着一片,那是民勤人民50多年来与风沙抗争的缩印。下山的路走了约半个小时,我们的左前方的沙海中突然出现了一面明晃晃的物体,光亮耀目,似巨镜,又像水面。中间有几块黑色的物体,有块船状的黑点竟随着采访车一路“飞奔”。“难道这就是我们追寻的沙漠海子?”大家不由地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但只过了十多分钟,这面“明镜”就瞬间消失了。
“绝对不是海子,海子的水最深不过一米,而且面积很小,哪能走船?这有可能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开车的老何一年要跑好几次民勤,他的分析似乎很有道理。在后来的采访中,我从南湖乡南井村许有余老人的口中得到了证实,老人说,我们看见的极有可能是大面积的盐碱地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形成的海市蜃楼。
神出鬼没的长海子
中午时分,我们才赶到南湖乡政府所在地。乡政府的闫向庆副乡长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说,南湖现存的海子只剩下汤家海子、敖包海子、长海子三个,汤家海子在我们来的半道中,基本干涸,敖包海子和长海子在距离乡政府20多公里之外的沙漠中,前者长年有水,后者时涸时润。简单休憩后,闫副乡长带着我们欣然前往最近的长海子。
采访车在松软的沙漠中艰难地走出10多公里,眼前出现了两处简易的土坯院落。闫副乡长称,这是原来的南湖乡政府和草原站的所在地,因沙进人退不得不搬走。绕过破旧的院落,采访车再也无法行进,我们只好步行前往。走出不远,闫副乡长突然指着前方大声喊叫起来。我们循声望去,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浅蓝色的湖泊,湖面平展如镜,碧水盈盈,水深约尺余,广约500 平方米大小。
“这就是长海子,你们真的很幸运,我来了几次这里都是干涸的。”闫副乡长告诉我们,长海子这个地方很怪,谁也摸不清楚它有水的规律。去年夏天,西北师范大学的一批学生来到这里游玩时,海子里没有水,但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一片黑云突然罩在了长海子的上空,大雨倾盆而下。时间不长,海子里面就积满了雨水。突然而至的大雨,使学生们乘坐的两辆客车陷身泥泽,费了好大的劲才走了出来,奇怪的是,距离长海子不远的原南湖乡政府大院竟没有下一滴雨。
站在长海子的岸边,我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声响打破了这份宁静。蓝色的水面微波粼粼,稀疏的芦草绽放着一颗颗新芽,腾空而起的水鸟舞动着劲翅在水面上追逐嬉闹……眼前的这一切,让我似乎置身于江南水国一偶,猛然抬头将目光放得更远一点,长海子周围坟起的沙丘让我的思绪倏然回到了现实:这洼净水地处腾格里沙漠的腹地,它是民勤的最后一处地表水,最后一片湿地。
敖包海子的古老传说
离开长海子后,我们又徒步前往东北方向的敖包海子。此时正值正午,沙漠里的阳光似乎更毒辣一点,烤得人汗流浃背。艰难地行进约半个小时,我们终于爬上了一道高高的沙梁。一阵风吹来,竟有几分凉意。放眼望去,我们又看到了一处不大的湖泊,周围还有几棵翠绿鲜亮的树木。“那就是敖包海子,别看这么远,在沙漠里,‘眼睛看得见,过去要半天’……”闫副乡长说。
好久没有这么看过天,好久没有看到过这么蓝的天:当我躺在沙梁上小憩的时候,第一次发现民勤的天空没有沙尘的时候也是这么的可爱。远处的敖包海子一如这湛蓝的天空,像颗宝石一样镶嵌于沙海,显得格外珍稀。由于时间关系,我不得不就这样远远地与敖包海子匆匆道别。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吆……”走下沙梁返回的途中,我忽然想到了那首脍炙人口的蒙古民歌《敖包相会》。这腾格里沙漠腹地的敖包海子难道跟蒙古人的敖包有什么关联?半路上,我们遇到了南湖乡南井村的放羊老汉许有余。他告诉记者,敖包又叫“鄂博”,是蒙古语的音译,是蒙古人用于祭祀山神的一种假山,因此还有人将敖包海子称为“鄂博海子”。对于敖包海子的来历,许老汉说,很久以前这里水草丰茂,曾有蒙古人经常游牧于此,并设置了用于祭祀山神的敖包,后来,虽然这里的水渐渐消退,但附近的敖包却一直存在,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就将这处珍稀的沙漠海子称为“敖包海子”。
汤家海子的守望者
返回乡政府的路上,闫向庆副乡长说,若要了解汤家海子,必须要找到盐池的“吴爷”,那是汤家海子的见证人。
简单午餐后,我们拿着闫副乡长写给吴爷的字条原路返回。在来时看到海市蜃楼的附近,我们找到了看护盐池的吴爷及其另外两个同伴。听我们说完来意,吴爷指着远处一大片龟裂的土洼地,不无遗憾地说:“干了,三年前就干了,现在地上到处干开了口,芦苇也枯死了,沙子正从四面慢慢向里涌。”
吴爷名叫吴玉片,今年70岁,三十多年前受雇到这里看护附近的盐池。“以前的汤家海子那可真叫个大,沿着湖边转一圈,要用大半天的时间。海子里的芦苇有几米高,水鸭子成群结队的……十多年前开始,水一年比一年少,到了前几年,一到夏天干旱时就整个没水了,完全没水是三年前的事。”吴爷用一个普通见证者的身份描述了汤加海子数十年间的嬗变。告别吴爷的时候,天空中突然起了风,既而尘土飞扬,狂飙的大风裹挟着松软的沙土,怪叫着扑向了汤家海子的深处,天地间一片昏黄。
望着车窗外肆虐的风沙,我神思难定。长海子、敖包海子、汤家海子,多么美丽的名字!闭目定神,很多年前海子那柔美的涛声似乎又传入耳鼓,我想,当历史的脚步不可扭转地把沧海变成桑田,再把桑田变成荒漠,眼前仅存的这处海子难道不是民勤绿洲的最后一滴眼泪吗?
本报记者 齐兴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