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关于杜甫西行秦州中的“因人”确指李白，还可以从杜甫在秦州创作的大量梦李白及追念其先祖李广的诗中得到印证

　　杜甫在流寓秦州期间，觅幽探古，感物抒怀，睹物思人，抚今追昔，更加触发了对“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的李白的追思，创作了多首怀念李白的诗，反映了杜甫的思念之情。如，诗人在《梦李白二首》中抒发了梦境中与李白相会的情思。“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诗中“故人”即指李白，意思是说，李白入我梦乡，原来是我长久怀念的结果，李白难道是长了羽翼来到了我的身旁，今晚落月的光辉溢满屋梁，我仿佛看到了李白的面容，天上的白云依旧，唯独长久不见漂泊异乡的李白归来。诗人连续三夜梦见李白，多么渴望见到李白啊。另据不完全统计，杜甫在秦州写的有关李白题材的诗还有《梦李白一》、《梦李白二》、《天未怀李白》、《寄十二白二十韵》等等，可见，在秦州居住的三个月里，杜甫一而再再而三地写与李白有关的诗，连作梦也是梦见李白，不能不说是日夜思念的结果。

　　我国俗语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西方弗罗伊德关于梦的理论认为：“梦是一种愿望的达成”。“其实在昼间最引起我们注意的完全掌握住我们当晚的梦思。而我们在梦中对这些事的用心，完全是在我们白日思考的资料。”“梦的来源包括：一种最近发生而且在精神上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而直接表现于梦中；一个对做梦者本身甚具意义的经验（经过回忆及一连串的思想）。”根据这些理论，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所有的梦均不会是空穴来风，梦是决不会毫无意义的。杜甫在秦州多次梦见李白，将思念的情绪诉诸笔端反复忆及李白，恰恰说明了李白在杜甫的精神中具有重大意义。

　　同时，杜甫在秦州凭吊其故里的同时，为了实现他“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政治理想和中兴唐朝的美好愿望，也常常呼唤“猛将宜尝胆，龙泉必在腰” 的勇猛有志之士拯救唐朝危局，为此，他写了多首怀念李白先祖飞将军李广的诗，如《秦州杂诗二十首》中的“故老思飞将，何时议筑坛？。”“蓟门谁自北，汉将独征西”等等。当时“安史之乱”还没有平定，正需要象李广这样威震四方，有雄才大略的人才。杜甫在诗中寄寓了自己的感情，他所写的诗的内容是有一定实指的。“故老思飞将”中的“故老”，正是指的李白及其先祖李广的故乡和老家，这句诗的意思是说诗人在李白的故里思念飞将军李广。这里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李广和李白的祖籍在诗人的观念中是秦州无疑；二是杜甫诗“因人”中的“人”就是李白，他写的许多关于李白和李广的诗是“因人”的“独白”和“印证”。

　　其三，四川是李白青年时代生活和流寓过的地方，我们从杜甫西行入蜀的足迹和思想感情变化中，也可以得出其“因人”远游与李白有关的结论

　　《秦州杂诗》云：“何当一茅屋，送老白云边。”“东柯遂疏懒，休镊鬓毛斑”。说明杜甫初来秦州，拟定居秦州。但是，诗人在此仅住了三个多月，就打消了终老秦州的念头入蜀了，其原因固然与秦州面临吐蕃东侵，以及杜诗中“世情恶衰歇”，“清渭无情极，愁时独向东”所反映出的人情恶歇，为生计所迫有直接关系，但是，另一方面，诗人追寻好友李白足迹入蜀，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如前所述，李白祖籍陇西成纪，诞生于中亚的碎叶（今巴尔喀什湖南，唐代属于安西都护府）。五岁时随父迁居绵州昌隆（今四川省江油县）。二十五岁离家远游。诗人在远游途中曾往返于陇蜀间，据《甘肃新通志》载：李白居蜀时“常往还蜀陇间，经河池之青泥岭，作《蜀道难》诗以壮峻险”。唐代“河池”，即今甘肃徽县一带，它是历史上“陇蜀道”的必经之地。另据《秦州新志》艺文卷记载，李白在青莲乡居住时，曾回过秦州，登临南郭寺⑤，据说有诗为凭：“自此风尘远，山高月夜寒。东泉澄澈底，西塔顶连天，佛座灯常灿，禅房香半燃。老僧三五众，古柏几千年。⑥”杜甫留寓秦州亦曾访踏南郭寺留下了自己的墨迹：“山头南郭寺，水号北流泉。老树空庭得，清渠一邑传。秋花危石底，晚景卧钟边。俯仰悲身世，溪风为飒然。”比较李白与杜甫描写南郭寺的诗，我们可以看出，李白所指的“东泉”、“千年古柏”，杜诗则以“北流泉”、“清渠”和“老树”等名词取代了。不同的是，杜诗中带有悲哀的情调。这里除了诗人的个性、诗词艺术风格不同外，还跟诗人所处的历史时期不同以及诗人的心境有关。从“俯仰悲身世”可以看出，诗人除了哀叹自己的身世外，也不乏哀叹好友李白身世的意味和用意。从这种意义上讲，杜甫流寓秦州，重访李白走过的地方，有感而发，创作了大量与李白有关的诗作，的确与诗人思念故友李白是分不开的。诗人对李白的思念后来甚至到了朝思暮想的程度，一连几夜梦见李白已不在人世，“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汩罗”。最后饥寒交迫中的杜甫发出了“无食问乐土，无衣思南州”的感叹。终于，诗人放弃了在秦州聊度余生的念头，直追李白的足迹入川去了。杜甫离开秦州，经赤谷、铁堂峡，过卤城、寒峡，入法镜寺，游仇池国故址、栗亭，穿青阳峡，观龙门镇、石龛、积草岭、泥功山等，到达成县同谷小住。杜甫在同谷“修茅茨容身”，一月后，径直到四川成都市西郊浣花溪畔，修草堂定居。从杜甫入川的时间看，恰巧是李白获赦的乾元二年（公元759年），杜甫得知好友李白尚在人间并获赦的消息后，心情自然是非常高兴的，因此，他才安心地在成都一住八、九年，此时杜甫写的许多怀念李白的诗，不再以梦李白为题材，语言也没有秦州诗那样急切，而是以别的方式怀念李白，这也是杜甫“远游”追思李白的一个佐证。

　　其四，关于杜甫“远游”是“因人”的想法，我们还可以从杜甫对白帝城“情有独钟”，多次登临的事实得以证明

　　756年（天宝十五载），李白因永王李 案获罪，被判处长流夜郎。759（乾元二年），李白行至巫山，因遇大赦获释。李白心情难以自抑，写下了家喻户晓的“朝辞白帝采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名句。李白获释的喜讯，使他的好友杜甫同样激动不己的。他直追李白被赦之地白帝城，并多次登临凭吊，表达自己对日夜思念的李白的追思。杜甫登临白帝城所赋的诗，据笔者不完全统计有：《白帝城》、《上白帝城二首》、《白帝》、《白帝城楼》、《晓望白帝城盐山》《白帝城最高楼》、《白帝城楼》等等。为什么杜甫一而再再而三地登白帝城，并声明“一上一回新”呢？不外乎就是“取醉他乡客，相逢故国人”。我们认为，这些诗中所指除了实指外，主要是指嗜酒如命，豪放不羁的李白。这也是杜甫对白帝城“情有独钟”的谜底。

　　综观杜甫远游的活动足迹，主要在华州——秦州——四川（漂泊八九年）——湖北、湖南（漂泊二三年，770年客死在长沙到岳阳的一条破船上）。杜甫从陇上“远游”到最后定居四川成都，并不是“信天游”式的毫无目的漂泊，而他是有其复杂的思想感情做支配的。从杜甫离开秦州后的活动空间看，大体是沿着李白早年入川和青年时代出川的足迹活动“远游”的。秦州作为李白的第一故乡，是杜甫“西游”的主要地区，也是杜甫入川进入李白第三故乡的中转站。这也是探讨诗人“远游”的关键所在。这是因为，四川是李白青少年时代生活、成长过的地方，杜甫在此一住就是八九年，不能不说和李白是没有联系的。杜甫在李白青年时代生活过的地区久居，体验生活，追寻李白的足迹，不仅是在情理中的事，也是对挚友思念的表现形式。因此，杜甫在四川写了多首怀念李白的诗作。如：《昔游》、《遣怀》、《冬日有怀李白》、《不见》等等。
综上所述，杜甫远游是为了实现他“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伟大政治抱负，才“因人”作远游的。“因人”中的“人”，如前文所述有三层含义，但其重点是杜甫“神恋”中的李白。上述想法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得到论证：（一）杜甫在陇上行时写的诗已明确无误地揭示了“远游”的原因是“因人”；（二）到秦州后写了多首怀念好友李白的诗和仰慕飞将李广的诗是“因人”的进一步证明；（三）杜甫西行是沿着李白的足迹入川、出川佐证了杜甫的远游的原因是“因人”；（四）杜甫在四川继续写怀念李白的诗，并多次登临好友被赦的白帝城，是对挚友怀念到释念的一种表现形式。（作者安志宏：天水市政协副主席）

注释：

　　①见韩成武、韩帼英《也说“罢官”与“弃官”——与李宇林等先生商榷杜甫离开华州任的原因》，载《天水师范学报》2005年6月第3期。
　　②杜佐系杜甫的远房侄子，时居住在秦州东柯谷，即今天水市麦积区街子乡吴村。赞公系长安大云寺主持，在长安时曾给杜甫许多帮助，时流放秦州，居住今麦积区甘泉乡西枝村。
　　③《草堂集》系李白诗文集，受李白之托，由其族叔李阳冰作序并整理。李阳冰时任当涂令，其记载是当时人记当时事，可信度较高。
　　④见《与韩荆州书》
　　⑤南郭寺在今天水市城南约二公里的慧音山坳。系秦州八景之一，迄今古柏参天，游人络绎不绝。
　　⑥据说李白的这首诗是赠山寺的。地方史载，南郭寺僧人当时请石匠把李白的诗镌刻在塔顶石壁上，后因历史变迁，加之地震等自然灾害，塔毁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