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作家冯玉雷是一个顽强的文化寻根者,一个试图“还原”丝绸之路文明的梦幻者,一个追寻敦煌文化的沉醉者,一个执拗地按照自己的文学理想来建构文字王国的人。
1998年,临近敦煌藏经洞发现100周年之际,冯玉雷完成了纪实体作品《敦煌百年祭》,以类小说笔法,书藏经洞之悲剧。如果说《敦煌百年祭》只是围绕藏经洞传奇的一部单纯而紧凑的纪实体作品,那么,长篇小说《敦煌·六千大地或者更远》就是一轴写意和写实交织的长卷,一首雄浑的交响乐,一个庞大的文化梦境。在我有限的阅读经验里,像《敦煌·六千大地或者更远》这样奇异的文本尚不多见。我甚至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部标明为“小说”的复杂文本,姑且以“文化小说”名之。
小说题名《敦煌·六千大地或者更远》,表达了作者独特的文化情思和历史文化观念。“六千大地”泛指西部大地———帕米尔高原、青藏高原、河西走廊,传统中的西域各地及中亚。作者是一个真正热爱西部,熟悉西部,并把灵魂交付给西部大地的人。他心中的西部,并不是外在的荒寒,不是茫茫戈壁,不是粗砺的物象,他心中的西部是一个活物,一个无可言说的心象,一种近乎神性的存在,是积淀了丰厚的文化土层的所在,有点万物有灵的泛神论意味。只有长期浸润其中又能超脱出来,达到物我两忘境地的人,才可能有此悟性。
在这部长达73万言的小说中,作者是怎样展开自己的艺术世界的呢?面对中华文明与东西方文明交汇撞击的巨大文化遗存———敦煌,作者为之神往,追怀,赞颂,产生了重塑敦煌大意象的冲动。但是,要诉诸小说形式,却是件极困难的事。能领悟西部的神韵,并不一定能言说这种神韵。作者为了表达他积蓄胸中不吐不快的情愫,采取独有的方式。首先是,放弃传统现实主义的人物观,不再精细地刻画人物的性格层面,全书甚至没有贯穿性主要人物,而是把各色人物作为类型和符号,汇入了文化行为的洪流,成为巨型文化幻境中的角色。这样说也许有点抽象。事实是,小说中的人物,不再突出其民族的、国家的、集团的意志代表,而是更多的是以文化的、个体的、甚至人类精神的某种精神代表出现。于是,整部作品仿佛一件图案极其复杂的编织物,又像一个巨型的旋转舞台,众多人物一一从我们眼前掠过,共同指向一种浩阔的文化精神。作者力求深入到天、地、人的灵魂深处,发掘一种或多种文化形态的来龙去脉,展现生命个体在本真状态下爱的姿态,力图写出悲剧性的集体无意识,以寄托其文化情思和浪漫遐想。
关于《敦煌·六千大地或者更远》的写作,冯玉雷在致我的信中说:“……古典时期生存在罗布泊的一种鸟,叫‘湖上牦牛’。这种鸟常常积聚力量,然后抒情性地爆发出一连串不断变奏的鸣叫声,像牦牛。‘湖上牦牛’专注地抒情,精疲力竭,瘫倒;再积聚,再抒情,再瘫倒。如此循环。我的写作只在业余,但从情感上来说,也像湖上牦牛。没有人要求我写什么,怎么写,仅仅因为我热烈的深爱人生、自然、文化、梦想,要愉悦,抒情,感恩,工作之外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与文字有关的事情上了。”看了这段话,我不由深深感动。这不正是需要在当代作家中大力提倡的精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