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莓子红遍坡

□水木目

　　久居高楼林立的城市，儿时那些在夏天里最解馋最难忘的莓子，似乎已成了渐行渐远的一抹彩霞，消逝在了岁月的褶皱里。不时回望，不时品嚼，又不时遗忘。

　　星期天，和子诺到上磨水库以西的河谷纳凉。空旷的河谷是一快干净舒适的绿地毯，周围的山坡上树木葱郁，山泉叮咚。山林、河谷和人一样幽静恬适。

　　随意地摆个姿势，欣然躺在绿地毯上，嘴角叨一根清丽的猫儿草，任几只灵巧的蚂蚁在眼脸间穿行，斑斓的蝴蝶随意落在脚趾的彩甲上，起起落落。眯眼透过一片绿叶，遥望远山和明媚的阳光，心中便充满了爱意。

　　子诺闲不住，在河谷抓蟋蟀斗蝈蝈，捡来干树枝儿和水荷包叶搭凉棚。突然他旋风般跑来，兴奋地喊道：＂妈妈，无数的小红帽，在那边的草坡上，太美了！＂

　　我惊诧又疑惑，莫非是它，幽居我心灵深处二十余年而未谋面的莓子？

　　光着脚板冲过去，果然，那一顶顶小红帽，静静地、灿烂地、火红地、娇媚地就在那一坡阳光下淡然安坐，似乎在等待一个久违的邂逅。我匍伏在山坡，流着眼泪安静地凝视它，就象是跟至亲至爱的人儿久别重逢了。

　　莓子，是我儿时记忆里温暖而凄美的片断。在那个没有见过龙眼和荔枝的年代，家在甘谷的苏小平，礼县的杨二俊和秦州一隅的我，都穿着棉布鞋，吃着浆水面，闲暇用一块碎瓦片跳着＂房房＂的游戏，滚着铁环，用莓子和藨打着牙祭，渡过了难忘的童年。温温暖暖的儿时记忆里，莓子突凸在岁月深处，无数次回望、想起，深深地感恩，又无限的眷恋。与其说我眷恋着莓子，还不如说我眷恋着童年趣事和心爱的家人，莓子只不过是那份亲情一一你的影子啊！

　　那些年，每到暑假。金黄色的麦浪一旦在田间翻滚，农民人就象在火炉边煎烤，再也坐不住。乡下的大伯身子弱，望着流金的麦田，高兴又发慌。心急火燎地捎话来：＂旋黄旋割都叫了，熟透了的麦子不等人啊。＂当老师的父母匆忙停下手里的活，带着哥哥、姐姐和年幼的我去老家帮忙抢收。

　　到田里，第一件事就是哥哥和父亲搭手，快速而精心的在地头，用麦秸搭起一个凉蓬，铺上松软的野棉花，让我在凉蓬里玩耍。顽劣的我，玩着玩着会不耐烦的哭闹起来，哭声一声高过一声。繁忙的大人和哥哥姐姐会轮番跑过来，一手握着镰刀，一手捧着几粒红红的莓子放在我的手心，折身又快速的隐没在麦浪里。我故意不停地哭闹，他们便不停的疾奔而来，疾奔而去。就这样，莓子和宠爱在田间穿梭，奔跑，涌动，直至麦子归仓。

　　再大一些的时候，父母会安顿我在村囗的大槐树下和同龄的小伙伴玩泥巴，跳＂房房＂。村口的大槐树粗壮，高大，树冠儿宽厚，葱郁的叶子笼罩起一大片绿荫。树荫下，一大块光亮亮的土台子上，置放着几半截干巴的树桩，算是板凳了。树丫子突起，花花绿绿的布包包挂在上面，风一吹，叮当叮当，悦耳地响。布包包里装的是各家大人用小石磨子抢先磨的新麦面，给娃炒的面豌豆。面豆子干脆清香，是新麦面的香甜味道，解饿又不坏。土台子旁阴凹里一眼泉，水眼很小，夏天里更细致了，丝丝儿慢悠悠地流，在荫凉处积成一陀，清澈透明的模样儿象是草丛中嵌进去了一块小圆镜。孩子们饥渴了，顺手摘一块水荷包叶子，卷成一个漏斗状，轻轻在水面上一舀，高高举起，一溜儿清凉的山泉水从漏斗底部，不大不小、不缓不急，滴溜溜流入口中，含在嘴里的几粒面豌豆随之绵软。吃饱喝足，清灵灵的笑声、追逐声又喧闹开来。

　　傍晚来临，村口的小路也喧闹起来，忙碌了一天的大人各自往回收拾着庄稼，农人的吆喝声、骡子的铃铛声、狗吠鸡鸣声、呼爹喊娘声，一时间，象不听使唤的音符，弹奏起重重叠叠的曲子。父亲拉着架子车，车上沉重而饱满的麦子高高垒起，捆绑的扎实而稳妥。哥哥、姐姐跟在车后面，身子一致的前倾，用力的推着车。脸色晒的焦红，汗水挂满额头。一边疾步地走，一边冲着我喊：＂贝儿，有莓子吃呢！＂我欢快的追去，在车子后边跑，一束艳红的莓子挂在金黄的麦堆上，随着奔跑的车子起起伏伏，显眼而诱人。麦场里，父亲把车辕靠在碌柱上停稳。哥哥抹一把汗，手上的汗水和土，在衣服角上用力蹭一蹭，将猫耳朵草穂子串成串的莓子从麦堆的高处取下，姐姐也围拢来，争相抱着满身泥土的我，亲了又亲，把一粒粒艳红如豆的莓子从穂穂草上轻轻捊下来，放进我的嘴里。哥哥笑、姐姐笑、我也笑。那一份任何果汁都无法比拟的香甜，成为我今生最美的记忆。

　　大伯去世后，老家里再无劳力务做庄稼，抢收麦子的场景，定格在了大伯去世的日子。哥哥领着长大了的我到城里他工作的学校读书。哥哥上课、洗衣、做饭、给我辅导功课。长兄如父，二十六七岁，忙的象一个陀螺。每次他发了工资都会带我去西关的面馆美美地吃一顿炒面，会给我买紫色的葡萄和红色的苹果吃，夏天里，他一定会骑着那辆加重的破旧自行车，带我到城市北山上去摘莓子，讲笑话，夸张地描述外面的世界。直至他象一阵风，永远地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随后，我跟姐姐去了华北平原的城市上中学，每当莓子成熟的季节，我学着哥哥的模样儿，带小侄女穿梭在广褒无边的平原上寻觅，而那猫耳朵草穂子上串成串的香甜莓子，却再也找不见。遥望着北方，眼前一串串红红的莓子浮现，我总是泪流满面。

　　二十几年过去了，回乡的路，因为父亲和哥哥去世后安葬在家乡的麦田里，而不时的去了又回，回来又去，但火红的莓子总和我擦肩而过，只深深烙在我心灵的最深处，难再抹去。

　　思绪儿走了很远。而眼前的河谷静谧安祥，风从山坡的西边吹过来，那一坡红红地莓子，随风摇曳。象一顶顶精致的小红帽，嵌在碧绿的河谷向阳的山坡上，我却不忍釆摘。

　　赤脚，回到原处，一个大字躺在绿毯似的草坪上。子诺用易拉罐接了山泉水，放在三块石头的间隙，捡了柴火，跪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吹，火苗儿旺起的时候，山泉水噗腾腾地开了，一朵玫瑰花茶随水翻飞。我眯起眼睛，透过一片绿叶，遥望远山和明媚的阳光，莓子和多年以前的一场幸福就此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