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故里在秦安
□裴守业

最近,看到雷达先生《李白故里在甘肃秦安》的文章,拜读之后,对先生严谨求实的学风和严肃负责的历史态度肃然起敬。同时,我才注意到李白“故里”在历史上的“成纪”,即现在的天水秦安,这个本来不成问题的历史定论,如今不仅成了问题,而且,湖北安陆已通过央视国际频道广而告之:李白“故里”在安陆,四川江油则“依法”断然解决了与之相关的学术麻烦,成为“合法”的李白“故里”,好象已经跨越到了“后问题”时代。
李白“故里”在天水秦安,这个一直清楚明白的史实结论,古人不曾有惑,今人反倒有犯迷糊的,“困惑”究竟在哪?
李白“祖籍”的史实是不是有什么“新问题”?

天水旧州志和秦安旧县志中,有大量翔实的关于李白祖籍的,以及李姓郡望的记载。比如由山东籍清代著名诗人,时任分巡陇右道,驻节秦州的宋琬等修编的《顺治秦州志》,其中记载:“李白,字太白,其先陇西成纪人,凉武昭王九世孙也”。在所有能看到的历代秦州旧志和秦安旧县志中,对李白先祖李广、李蔡、李陵、李贤及武昭王李玄盛等地方历史人物,几乎凡志必记,鲜有例外。《史记》、《汉书》记载李广为陇西成纪人,《晋书》、《北史》都记载西凉王李玄盛的故里是陇西成纪。史书与志书在这些方面的史料及观点都是一致的。李阳冰在他著的《草堂集序》中明确说道,李白“陇西成纪人,凉昭王九世孙”。范传正《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不仅交待李白“其先陇西成纪人”,同时又交待李白这“一房”离开故乡的时间在“隋末”,流落之地在“碎叶”。魏颢《李翰林集序》也有一致的记述。李阳冰、魏颢与范传正与李白大致属同时代人,而且李阳冰为李白“族叔”,他们记述真实性是无可置疑的。甚至在四川江油,至少在宋代当地就建有“陇西宫”(另一说为最早建于唐代)。这也说明,江油的“古人”对李白祖籍在“成纪”是明确肯定的。同时,他们客观豁达的态度也是值得称道的。
事实上,江油及安陆等地的今人对李白祖籍在天水仍然认同。最近,我看到江油“李白纪念馆”馆长郭兴隆,在发表到网上的有关评论文章中讲:“甘肃秦安是李白祖籍,而非故里”。可见,他们并没有跟秦安争李白的“祖籍”,争的只是李白的所谓“故里”。
看来争论的焦点并不在有关“祖籍”的史实上,而在于何谓“故里”的理解与运用上。
“故里”的汉语词义是清楚明了的。第五版《现代汉语词典》解释“故里”的词义是:“故乡;老家”。对何为“故”的对应解释是:“原来的;从前的;旧的”。对何为“里”的对应解释是:“家乡”。这些解释已足够我们理解“故里”的确切含义了。由此不难理解所谓李白“故里”,就是指李白的“故乡”或“老家”。这是李白“家乡”的特指,并非其泛指。是对李白来说,称之为他的“故里”的这个“家乡”是“原来的”,而不是“后来的”;是“从前的”,而不是“现在的”;是他“旧的”“家乡”,而不是“新的”“家乡”。显然,按照“故里”的名词定义,只有天水秦安才符合李白“故里”的词义要求,不论江油,还是安陆对李白来说都不能称之为他“原来的,从前的,旧”的家乡,也就都不适合确切的称其为“李白故里”。
江油自称李白“故里”,还因为有李白出生在江油一说。出生地未必就是“故里”。这只有在和他的祖辈生活的地方一致的情况下才是恰当的。如果真有人觉得这名词费解的话,也许可以请教一下诗人余光中,或者任何一位海外侨胞,他们对“故里”,“故乡”的词义理解可能要更准确,更真切些。况且李白的出生地,至今仍是学术上的“悬案”。假如真有一天在如今吉尔吉斯坦的什么地方发现了李白出生的“物证”,能够说哪个地方是“李白故里”吗?这种非人文的自然科学式的定性法,是难以揭示汉语言中“故里”这个词的文化内涵的。

其实,稍加探究会发现,“故里”这个名词,远不仅仅限于标志地方位置,还与我们民族的传统生存方式及文化传承形态相连接,与我们长期的农业文明,宗族,家族的聚居生活,乡的早期行政单元的形成以及文化的代代传承形态有关。中国人的“故里”意识,实际上是文化上的寻“根”意识。这是为什么“祖籍”对中国人显得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也是李白为什么一再重申:“白,陇西布衣”,“家本陇西人”,而不自称江油,或者其它什么地方人的原因所在。成纪李氏自汉以来,名流辈出,是地方的著姓世族,在全国也是无与伦比的名门大姓,据史籍粗略稽考,成纪李氏从汉初至隋末,产生了7位柱国,16位大将军,17位开府,22位仪同三司,39位公侯,36名将军,43位太守。在天水有大量的李氏文化遗存,天水市南山有李广墓,蒋介石提词:“汉飞将军李广故里”,城内有“飞将巷”古巷道,弥漫着李氏文化的氛围。江油要称为李白“故里”的话,则缺少了最重要的“老的”,祖辈的文化之“根”这一要素。
江油自称为李白“故里”,据说还因为有领导人的提词。对领导人的提词,我们应该持怎样的态度,该如何解读,这是个严肃问题。
我认为对领导人的题词,贵在解读其精神。应该是雷达先生所说的:“领导人题词是对历史人文古迹的倡扬,也是对主流看法的一种首肯,但是并不一定具有学术上的终极裁定权,尤其是面对复杂的历史疑案”。这种态度才是可取的。对领导人类似的提词不应该简单化对待,更不应该功利性,甚至广告化对待。对于到底“这个”还是“那个”地方为谁的“故里”,这种具体的学术性问题,不能推卸给领导人为我们找答案,领导人提词没有“承诺”定性学术问题的“义务”。 照常理说,至此,所有问题应该水落石出。李白“故里”在秦安,而不在江油,也不在安陆,这就十分清楚了。但出奇的是,问题不仅依然存在着,而且竟被“挟持”到了文化范畴之外。

目前,江油与安陆争李白“故里”,大有“对薄公堂”,诉诸法律之势。工商部门依据《商标法实施条例》,也参与有关问题的“澄清”和调解。这工商法规只适用于有买卖行为发生的市场,怎么管起文化的事呢?原来江油在多年前,就把李白“故里”做成了“商标”,并到主管部门登记注册。尽管李白“故里”在这地方被“做”成“事实”,但文化对自身问题的追究并不就此了结,问题依然要继续“澄清”。其一,认定李白“故里”的话语权。李白“故里”作为登记注册后的商标,归属于经济范畴,而且受到商标管理法规的保护。但其依据还在相关的史实和学术界达成的共识上。如果这“依据”不可靠,这个“商标”的真假性就会受质疑。可见,李白“故里”的确认,无疑不是经济及执法行为,而仍然是文化学术行为。其二,李白“多故里”吗?江油既不是李白的祖籍,也不能认定为其出生地,但却“依法”注册成了“李白故里”,这让人大惑不解。前不久,工商部门“澄清”安陆也可以称为“李白故里”,这就更让人纳闷。一来如此下去,大概用不了几年功夫,就能够给李白注册出好多个“故里”,尤其对于此公,符合以上两地条件的地方多的是。但不知道面对如此景象,仙翁是该哭还是该笑。二来不清楚工商部门注册与“澄清”的是李白的“故里”,还是他的“故地”,“故居”,或者是泛指意义上的“家乡”。如果是“故地”或“故居”之类的话,有多个是正常的,但是,要说“故里”有多个的话,无论根据哪一个法律条文怎么“澄清”,还是难以理解。实际上用以证明我们身份的户口薄,其中“祖籍”及“出生地”栏目都是唯一的,而不是多栏目的。其三,李白“故里”的价值取向。是倡扬其中人文精神,坚持精神价值第一,抑或选择经济价值取向?与其“商标化”处理后李白“故里”,是其价值位格的扬升,还是贬低?这也关涉到该由人文精神价值“拿捏”“经济价值”,还是反过来被“利益”和“金钱”“拿捏”我们的精神?这才真让人“忧患”。
看来,李白“故里”在秦安,尽管的确没问题,但解决起来大概不易。这件事所拷问的并不局限于命题本身,而且指向到我们对待人文精神遗产的良知。企盼民族传统文化获得它应有的尊严。李白真正的“故里”呼唤李白“魂兮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