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父母亲从乡下捎来粮食和蔬菜,我便想起包产到户那年,生产队给家里分的十二亩土地。多年来,十二亩土地一直成为全家六口人最重要的生存生活条件。据说最好的三亩川地是母亲抓阄得到的。
那三亩川地,一头依着稠泥河腹部,这名副其实孕育生命、沐浴生命成长的地方,一头偎在村庄脚下,这贯注自然天性和祖先灵气的根基,家家看着,户户瞅着,做梦都渴望得到。可想而知,母亲抓阄成功后的那份心情是多么自豪和激动啊!正值初夏,母亲顾不得拭去额头的汗珠子,当即翻出家里仅有的三两荏和一升麦面,将荏擀碎了包扁食,让大家美美地吃上一顿,以示庆贺。
起初几年,跟生产队时一样,玉米产量高,也就毫不犹豫地在川地上种玉米,后来玉米产量降了,改种小麦。坡地、山地种得杂,除种玉米和小麦外,胡麻、黄豆、洋芋、白菜、萝卜都少不了。二十多年来,这几种经济作物陪伴两种粮食作物,一直支撑着这个靠天吃饭过日子的家,支撑着这个家里相依为命,相互取暖的六口人。它们从一粒粒籽实播种入地,受阳光雨水滋润,破土而出,茁壮成长,再到金灿灿或绿油油的一大片展现眼前,最后人担畜驮,热火朝天地搬进场院,经细细打碾,反复侍弄,入仓廪、下地窖。所有的过程、一切的劳作,无不浸透着一家老老少少的汗水,这汗水既散发着简单的心计的光芒,又散发着朴实的智慧的光芒。
对十二亩土地的务作,唱主角的总是父母亲。他们成天围着十二亩土地汗流浃背地做文章,既有日出日作的勤劳和艰辛,又有日落而息的舒坦和安静。而每逢庄稼生长或收获的关键时期,父母亲总是起早贪黑,殷勤守护,谨慎侍弄,单怕误了时,过了站,伤损到什么。数十年里,父母亲只认一个理儿,那就是庄稼和孩子一样,必须健健康康地成长,如若风吹雨打,伤心的滋味便侵占心头,好久也挥之不去。
儿子们往往打下手。我们弟兄四个常常在双亲的引导下,按年龄大小干不同分量、内容各异的活儿。年龄最大的干重活,最小的干轻活。我排行老三,在童年老是干着拣麦穗、拾羊粪、摘苦蕨、扫树叶之类不轻不重的活儿。尽管逢夏天暴晒,遇冬天阴冷,但在苦中寻乐,也是其乐无穷啊!不是么?拣了许许多多麦穗扎绑成捆颤悠悠扛回家后母亲夸奖时的那份快乐心情,拾了高高一篮子羊粪一步一挪提回家后父亲表扬时的那个高兴模样,扫了满满一背篓树叶气喘吁吁背回家后双亲眉开眼笑时的那种假意神态……都无不说明了这一点。
十二亩土地,对一户清贫的六口之家而言,无疑是天堂的盛宴。每一亩土地都盛着茂盛的庄稼和丰硕的喜悦,每一亩土地都盈着咸咸的汗水和殷殷的心血,每一亩土地上都洋溢着劳动的快乐和幸福的甜蜜!
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大哥和我相继跳出农门,成为左邻右舍羡慕不已的国家干部,父老乡亲执意传扬的光宗耀祖的口碑。近年来,受国家劳务政策的影响,早就辍学务农的二哥和弟弟,携妻带子远赴宁夏、新疆,依靠打工养家糊口,供儿女在异地读书,家里只有年事已高的父母和他们依然固守的土地。一直被父母亲精耕细作的十二亩土地,一分不少地属于一个叫西坡的村庄,属于一户安分守己的陈氏家庭,而且代代相传,将生命的故事演绎成村庄史上一份永远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