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公元2008年7月15日。天水市秦州区青年南路大什字路口。伴随着挖掘机的轰鸣声,市中心那座已经显得苍老、孱弱、破旧的天水饭店轰然倒下——历经了37年沧桑,曾经映现、见证了古城天水三十七度春秋更迭的这座天水城区标志性建筑,终于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悄然退出了天水人的视野!
天水饭店:一个时代的沧桑背影
□胡晓宜 洪波 文/图

曾经的辉煌:
入住天水饭店地位和身份的象征
尚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当一个外地人经过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地站在大什字东方红商店西侧的天水饭店面前时,就会轻轻地吁一口气:“终于到天水了!”那个时候,天水饭店代表着天水宾馆服务行业的最高水平。改革开放之前,地处黄土高原的天水还是一座偏僻、落后的僻远小城,满城之内,除了东方红商店、天水地委行署大楼和天水饭店之外,很难看到四层以上的楼房,于是这座建成于1973年、仅有四层的小楼,就成了古城天水的一道亮丽风景。再加上它一楼四周随后附设的风华照相馆、春光理发馆等商业铺面,使天水饭店成了天水城区当年最有商业气氛的建筑。入住天水饭店的客人不仅可以享受天水旅馆业最高级的服务,而且购物、理发非常方便。
天水饭店是在原北方酒楼旧址上建起的,刚建起来时叫天水旅社,它不仅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乃至是改革开放初期天水城区最大的旅馆业大楼。当年的天水旅社隶属于当时的县级市——天水市饮食服务公司,饭店内共有客房90间,床位277个,其中甲级房29间,床位58个;乙级房61间,床位219个。“文革”期间,全国经济一片萧条,天水城区原本旅馆就少,像天水饭店这样规模的旅馆,除天水市政府招待所和天水地区行署招待所,就数天水旅社了。它不仅有完备的设施,而且有专用锅炉取暖,这在当时好些小旅社靠煤火取暖的背景下,就使天水旅社具有了让一般人敢望而不敢进的地位和身份。能够入住那里的人,一般都是有身份的“干部”,普通百姓即便有钱,要入住其中,也要层层审核各种证明,是非常困难的。当时的天水地委、天水市委的干部大会或者接待省上领导,如果地区招待所和市招待所没有床位,惟一可以选择的地方就是天水旅社。据年轻时代曾在天水县乡镇企业局工作过的韩国军大爷回忆,他当时因为开会的原因在天水饭店住过几次,饭店管理严格、正规,饮食、卫生、服务态度都很不错。李平老人是我们在广场“锁定”的采访目标,老人温文尔雅,70年代中期尚在中学教书,他记得当时市民的生活条件还相当困难,能够去天水旅社吃饭的,几乎都是挣工资的人,一般人望着它高大的建筑和出入其中的穿中山装、口袋里插满钢笔的干部,往往望而却步。他说他也进去吃了一回臊子面,仅仅是为了体验一下走进在老百姓心目中非同寻常的天水旅社的感觉。李平一边说一边笑着用手比划了起来:“当时年轻人谈对象要能去天水饭店吃一顿感觉可真不一般,如果谁家来了需要住宿的外地客人,也大抵被领去天水饭店。既方便又条件好,还显得主人热情好客!”
进入上世纪80年代,天水旅社更名为天水饭店。尽管随着改革开放,天水城区又有新的饭店开业,但天水饭店在人心目中的地位不仅丝毫没有改变,而且随着人流、物流加速,天水饭店生意更为红火,尽管每个房间里都有四张床,仍然不够用,门厅、走廊等处常常支满了高低床。那几年,天水饭店的年收入基本保证在15万元左右,除为职工发放工资及一些福利,还能为饮食服务公司上缴3万多元的利润,为国家纳税1万多元,这在当时的天水地区,也算的上是纳税大户了。
当年的饮食服务公司,如今早已更名为天水宏顺服务责任有限公司,现在这里大多数处于公司管理阶层的职工,过去都曾在天水饭店及风华照相馆工作过。提及往事,大家依旧历历在目。宏顺服务公司办公室余主任1988年调入天水饭店当服务员。听她说,饭店营业之初生意红火的不得了,那时候8角钱一个普通床位,1元钱的两人间算是中档水平,1.2元的单人间便是最高档的了。余主任笑着回忆,“当时,大多数人基本上都住大通铺,由于高级点的单人间相对少,一些客人想住还得托关系、走后门预订呢 ……”
采访过程中,我们找到了90年代便已调走的饭店早期经理杨继同,这算是我们最先接触到的饭店负责人。年近花甲的杨继同是1983年到天水饭店当经理的,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接待任务,是1985年饭店大规模接待了来天水地区参加全国10省市篮球邀请赛的240位篮球运动员。这在当时实属规格较高的接待任务了。那时的天水还很少有轿车,为了让客人们在市内游玩方便,饭店还特别购进了10辆红旗牌自行车出租。同时,为了提高饭店的饭菜质量,他还专程从四川聘请了曾在中南海做过厨师的冯师傅,将饭店内的餐厅承包给冯师傅经营。这在当时的天水地区,应该算是开了招商引资的先河,所以在全市餐饮服务行业引起了轰动。天水饭店也因此迎来它最后一次辉煌——天水饭店餐厅经常客满为患,社会名流、官方招待、商务宴会能在仅次于当年桥店子的天水饭店餐厅吃上一顿饭,已实在是高级别的礼遇了。
改革开放的阵痛和天水饭店的衰落
这些年,随着天水市城市建设的飞速发展,天水饭店这座曾经为天水带来不少荣光的建筑终于如美人暮年,一天天人老珠黄。在四周不断崛起的现代化建筑之中,外观上的破旧,为了经营一次又一次将门店分割承包经营,各种各样的小铺面围拢在它的一楼,乱七八糟的招牌、商品使这里越来越像一座杂货铺。尤其是前几年,天水饭店楼顶上出现的性病治疗广告,让人们觉得,这座楼太衰老了,太与天水市区现代化气氛不协调了。于是,连许多曾经以天水饭店为荣的市民也觉得,这座楼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67岁的郭向葵师傅在看着这座他熟悉的大楼一天天逐渐被夷为平地时,眼眶里却忍不住泪水。30来岁时,郭向葵师傅就在天水饭店楼下的春光理发馆工作了,而且一干就是几十年。
“如今,几十年过去,我成了老头子,天水饭店也变得苍老、陈旧,该是退出城市舞台的时候了。”郭向葵师傅叹息说。
到了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国有企业日渐衰败,市场经济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地朝天水这座古老、封闭、落后的小城袭击而来。最先受到冲击的,是以旅馆业、餐饮服务业为主的第三产业。国家对私人进入第三产业的支持,使天水个体私营旅社、宾馆也如雨后春笋般崛起。以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建起的天水宾馆为代表,许多现代化的宾馆酒楼诞生后,设施老化、经营方式落后的天水饭店愈来愈丧失了它原有的光彩,客源被大量分流,饭店经营进入非常艰难的时期。地处黄金地段的天水饭店逐渐失去其发展的优越性。曾经已接待国家干部为荣耀的天水饭店这时不得不屈尊下嫁,面向乡下来的农民、到处游走的小商贩、参加中、高考的穷学生,甚至有些常年在天水街头卖老鼠药的、在街头摆摊修钟表的小商贩都在讨价还价取得优惠价后,长年包房住在那里。有一段时期,饭店几乎被招生、旅游推介、销售、广告公司及美容美发、就业培训等各行各业的租赁者占据,甚至有不法分子在饭店内私自开设赌场,一度使饭店出现了空前的混乱,经营每况愈下。天水宏顺服务责任有限公司的副总经理彭建新谈到该状况时显得无奈,眼下他们公司由于人员多,成本大,收入少,很多工作人员都被分流到了其它岗位或待岗在家。改革创新还是沿袭老路,成了天水饭店经营者不得不深思的问题。从大锅饭到承包制、责任制,到后来的租赁制,天水饭店被改革开放的大潮冲击着,如一条失去航向的小船,在巨浪中间东碰西撞,寻找着出路。
于是,无论市民还是政府管理层,都在思考着如何将这块黄金地段——也就是让这个曾经的天水市区金字招牌更换门厅。但对于许多老天水和曾经与天水饭店相濡以沫一生的人来说,人们还是想留住“天水饭店”这个牌子。那么在天水饭店被推倒后,“天水饭店”这块牌子是否将一去不复返呢?
7月23日,记者在见到了天水饭店的现任总经理郑丽莉,这个大眼睛、态度谦和的年轻女经理为我们勾画出了天水饭店的未来发展规划。她说,天水饭店老楼被拆除后,择地新建起来的八层大楼将继续保留“天水饭店”这个老字号品牌,只是其设施和经营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割不断的情结:
那年、那人、那事……
颜贻田现在宏顺服务有限责任公司工作,多年前曾是天水饭店的一名职工。饭店初修建那年,九岁的他每天放学回家路过大什字路口,都会站在路边看一会儿施工场景。
“那时候盖楼哪有现在的挖掘机,全是靠工人用小推车推,当时感觉真的很新鲜!”颜贻田说,他当时怎么也没想到十多年后自己竟然在这栋阔气的楼里上了班!
这个传统的国营旅店,如同一个包罗万象的小社会,这里曾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故事。现如今,故事里的人有的已然逝去,有的日渐苍老,有的仍为生活奋力奔波……
7月28日上午,阳光炙烤着这座城市。记者拨通了颇费周折打听来的曾在90年代任过饭店经理的李应龙的电话,李应龙是在饭店实行企业改制的形势下的第一批退养的饭店管理人员。当我们提出约她聊聊关于饭店的请求时,未曾想被委婉地拒绝了,听得出电话那端的她情绪有些激动。李应龙丝毫不愿意提及那段往事:“娃娃,我现在一听到‘天水饭店’四个字就感到伤心,希望你们能体谅我的苦衷,就不要再追问了。”
采访可谓一波三折,我们的采访在另一任退休经营者蒲佩珍的断然拒绝下变得艰难。无奈之下,记者再次来到宏顺服务公司,在公司的花名册上继续搜寻线索。
夜幕降临,饭店新址门口。
记者找到了正在值夜班的老职工王志其,王志其曾经在杨继同在任时做过水暖、电工及后勤工作,后因公司减员增效被调至现在的“门卫”岗位。聊天中得知,饭店有一个与他关系还不错的卢师傅在那次企业改制中成为饭店惟一一名买断工龄的男性职工,买断时一年工龄仅500元。卢师傅的老伴是火柴厂的工人,改制后亦被买断,他们尚有孩子在上小学,迫于生计,卢师傅在市内某自行车停放点过上了看车人的生活,日子一直比较窘迫,有时还要靠给小饭馆做做便饭维持生计。“前些天,卢师傅去了武汉打工了。这位卢师傅以前还在天水市劳动服务公司下属的陇海浴池当过经理,是公司的文化人。”提及老同事,王志其眼神中透出了一丝无奈。
王志其是个比较豁达的人,虽然已过知天命之年,精神状态却很好,看门看得也蛮乐观。王志其的大女儿目前在首都“北漂”,还有个儿子正在读高二,生活还算过的去。他始终觉得,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人的心态要保持平和:“只要精神头够,日子就不会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