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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沙驼:身影
(2022/3/24 20:43:14)  来源:冯沙驼  打印本页

身 影 

□ 冯沙驼

  那是 二OO三年十月的一天,一次意外之中的衡山之行。
  从小就听父亲讲,中国五岳之称的有五座名山,东西南北中,雄冠中华大地,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以后渐渐知道,五岳融中国宗教、地理、历史、文化、自然等为一体,蕴含着博大精深的民族文化特色,一直被视为中华民族江山社稷的象征。因此有人讲,能登上所有五岳,是人生中一大幸事。
  很幸运的事,多年以后,两次登上东岳泰山,它的庄重、肃穆,尤其霸气,独尊于五岳之首,确实名副其实。登泰山, 又是对个人意志力的挑战和检验。
  “自古华山一条路”。两次登西岳华山,领略山之“险”,峰之“奇”,登之“难”,真正体会到了“攀登”两字的真正含义。终于攀上了山顶,群山巍峨,云海翻腾,真正感受到宇宙之大,个人之渺小。
  多次到中岳嵩山,亲临千年古刹少林寺,欣赏少林功夫,瞻仰佛教圣地,百闻不如一见,感受到另一番风情。
  北岳恒山,险峻无比。观关隘,烽火台等众多古战场遗迹,仿佛昔日战鼓齐呜,金戈铁马,厮杀争雄的恢宏场面,忧现眼下。
  去过四岳,唯剩南岳,有机会一定要登上衡山,是我长久的愿望。
  谁知,不知不觉中,机会来了。
  那年的9月下旬,我们一行几人前往湖南省郴州市参加全国性的一次会议。会议结束时,正逢国庆节假期。会议安排与会代表到湖南省几处地方参观考察。
  就近参观考察,选择到哪去合适?
  七嘴八舌之中,突然,有人顺口随意唸叼:“上山变仙,入庙成佛,登高望远,神定气爽”。
  我一听,心中突然有了念想,回过头,问:“此话怎讲?”
  他振振有词回答:“这也是我听别人所言,觉得很有意思,就记下了。意思是说,心烦意乱中,不妨上山去转转,看看。当你在青山绿林中行走,眼观那么多的自然美景,一边呼吸着树林空气中散发的富氧时,心情显得格外舒畅,所有烦恼岂不全丢置脑后,不也成修身养性的仙人吗?游山玩水,旅游观光,走进寺庙,面对众多的烧香拜佛人,你面向佛祖,背向香炉,身后是众多拜佛人在烧香磕头,你和佛在一起,岂不是也成了佛?无论你登哪座山,只要鼓足勇气,登上顶峰,极目远望,葱茏大地,气壮山河,大好河山,尽收眼底。那时,你精、气、神会突然觉得为之一振,整个人精神格外爽,那一刻,是不是什么功名、金钱、欲望、利益等等都置之度外?”
  大伙聚精会神的听完这一席话,不由自主的喝起彩,齐声说;“说得好,说得好!对呀,上山进庙,我们也去当一回神仙”。
  我一听,是呀,很有道理,心中有了底。问周边有什么名山?有人拿过地图,众人在上面指指点点,仔细寻找,马上就有人说道:“有了!南岳衡山,五岳之秀,就在附近。”
  我问:“你们谁去过衡山?”
  大家互相看看,瞧瞧,都摇头,看来没人去过衡山。
  正好,会议安排的参观考察地点中也包括衡山,就这样,无形之中,我们开始了衡山之行。

  第二天一大早,收拾好行装,匆匆吃过早餐,我们和其他代表一行乘车上路,直奔衡山。
  郴州距离衡山相隔不远,沿着107国道驱车前往,仅仅二百公里距离。两个多小时后,就到了衡山脚下。
  原想衡山和其它名山一样,山势峭峻,登山很难,需要充沛的体力,得费好长时间才能登上峰顶,谁想到车到衡山脚下,在绿树成荫的林海中,沿着弯弯曲曲的上山道路,一口气就直接开到了衡山山顶附近。一路上,从车内向外看,有许多人沿着弯弯曲曲的登山小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奋力向山上攀登。尤其醒目的是,有些人扶老携幼,结伴而行,车上导游讲,今天是个好日子,这些人大都是上山去烧香拜佛求签,或者是上山还愿的,按规矩,要从山下一步一步上山才行。
  下车直奔峰顶。看到景区介绍,听到导游介绍,更加详细的了解到衡山的一些知识。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是由于衡山在五岳中的地理位置靠南,气候条件优越,山上一年四季林木茂盛,一片苍翠,满目绿色,有着“五岳独秀”的美称。二是“寿比南山”,在中国成语中是一句祝福老人、长者健康、长寿的词,到了衡山才知道,这里面说的“南山”,其实就是衡山。所以在衡山,寿文化氛围浓郁,用“寿”字和用“寿”字命名的碑、庙、峰可不少。三是衡山是中国著名的道教、佛教圣地,环山有寺、庙、庵、观200多处。道教“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有四处位于衡山之中,历朝历代,香火很旺,善男信女,大众百姓,求签拜佛,祈求平安,络绎不绝。 
  衡山山顶面积不大,景点之间相距也不是太远。大概是假日第一天一大早,山上游客还不是太多,倒是从说话与着装中可以看出周边四面八方的香客居多。男女老少,成群结队,熙熙攘攘,显得十分热闹。有许多人挎着黄包,手持蜡烛和香。导游讲,许多当地老百姓黄包里带着时鲜果品,是上山进庙拜佛、求签时献给庙里佛祖的供品,以表达自己的虔诚之心。
  一个早上,大伙随心所欲,攀山进庙,游兴不减,虽然显得有点疲乏,但仍兴致勃勃,十分开心。一看表,正午早过。我们谢绝了会议安排的午餐,想自主的去品尝山上的地方特色风味饮食,问导游,山顶就餐哪里比较干净,卫生,又有点特色?导游热情的把我们带进山顶上离大庙不远处的一个小餐馆。
  餐馆不大,饭堂里很干净,里面就五六张小饭桌,有三张饭桌上有人正在用餐。一进门,就有随行的同伴到里面厨房看了看,回来说;“厨房里面挺干净,食材也新鲜,还可以,就在这里吃吧。”
  老板热情的招呼我们坐在面向大门不远的一张餐桌,笑着说:“是外地客人吧?我这是新开的餐馆,东西都是新鲜的,菜是衡阳地方特色菜,你们放心,保证你们吃得满意。”他递过菜单,一边介绍,一边推荐,让我们自己挑选。
  时间不长,红烧冬瓜,糖醋脆皮鱼,茶油土鸡王,素食豆腐四个菜,一个小吃刮凉粉,一碗青菜蘑菇汤陆续上了桌,四菜一汤,香、甜、辣、酸味俱有,全是地方风味,口感还真不错。大家围坐在餐桌四边,一边吃,一面评论着菜品,说着闲话。
  正午过后,透过大门,门外淡淡的薄雾不时从四周的山脚下涌上来,小广场上树影婆娑,来来往往的人群在薄雾中时隐时现。一会儿,太阳光透过云彩,在太阳照射下,薄雾瞬间消失。阳光下,门外山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男女老少,城里乡间,花花绿绿,来来往往,清晰的显现在广场上。
  我坐在餐桌正面,面朝着门。边吃着,边不时的抬头和大家闲聊。无意间,抬头朝门外一瞥,发现远处的广场中,隐隐约约好像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忽隐忽现的缓慢走动。我不禁瞪大双眼,仔细看着那个有点模糊身影的人影。定睛一看,好像是位老人,在拥挤的人群中虽不显眼,但怎么一眼看去何曾相似?只见他随着人群,不紧不慢,走走停停,缓缓的向前方走来,还不时回头望望身后。渐渐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我双眼盯着,眨也不敢眨一下,紧紧的看着,生怕他从我双目中消失,一边在大脑中不停的搜索,这个身影怎么那么熟悉。
  眼看着来人离餐馆的距离越来越近,阳光下,身影更加清晰,是位老人。我心头不禁为之一震,大脑像被闪电般被击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他的神形、走姿、甚至连衣着是那么的相似。天啊!眼前的老人怎么和我逝去多年的父亲是那么的相近。瞬间,我大脑变得一片空白,难道是天堂上的父亲突然降落到人间,到离家乡千里之遥的衡山,茫茫人海之中来到我的眼前吗?难道是父与子之间心灵中有一种默契和感应?还没容脑筋转过神来,突然,眼看着刚刚还在目光中的老人一转身,一瞬间功夫,从我的面前突然消失掉,只有空荡荡的大门被阳光映照的通亮。阳光下的门外,视觉所在之处,依然是成群结队行走中的人们,仔细看,人海中再也看不到那位老人的身影。
  我坐着,一动也不动,只有双眼盯着门口,手拿着筷子,一时不知在干什么,脑海中一片空白,情不自禁发起呆。
  “怎么了?”旁边同伴问。
  我一时还无法回过神来,脑海中那位老人和父亲的身影总是不间断的在脑海中反反复复的出现。     
  “哦,没什么”。好不容易缓过神,但脑海中仍是一团乱麻。
  是出现幻觉吗?不大可能!大白天,光天化日之下,亲眼目睹,亲眼所见,怎么可能是幻觉?
  是看错了人吗?也不对,那位老人和老父亲分明是那么的相似,不可能看错。
  那老人怎么突然间消失,他又去哪里了?
  各种乱麻麻的想法在脑海中翻腾着。
  胡思乱想之中,还没有容脑筋完全转过神来,突然,眼前一亮,餐馆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在正午偏过的阳光映照下,虽然在逆光中正面显得有点模糊,但从侧面基本上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身形。只见他站在餐馆门口,朝里面瞅了瞅,又看了看,稍稍犹豫之后,走进了餐馆。
  是位老人,好像是刚才在餐馆门口消失的那位。没有想到的是,紧随他其后的还有一位年轻女子。 
  老人走进餐馆大门,站在大厅里。身影完全清晰起来,对!正是刚才看见的由远处而来,瞬间在门口又消失的那位老人。原来这不是幻影,而是真实的实实在在的人!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从上到下,仔仔细细,认真盯着去看。
  走进餐馆的老人,没有先去落座,瞧了瞧四周后,走向柜台。他没有接过老板递给他的菜单,而是直接和老板进行交谈,在对话中,听出他说的是地方方言,虽然听不清楚说的完整意思,但很显然是在询问菜品和价格。双方交谈中,这位老人在一言一举中,显得彬彬有礼,落落大气,说话言简意明。一看一听,是一位知书达理,颇有教养之人,决不是一般的乡下普通人。
  我眨了眨眼,定下神,仔细观察,终于看清了老人的全貌。
  他身高大约一米六五左右,年纪大概有六十多岁,身形消瘦,背稍微有点弓。长方形脸庞肤色中,黑中带点红润,脸面粗糙无光泽,眼袋凸显,额头上几条像刀刻般的凸出横纹,能明显感觉到老人一生饱经风霜,虽然已经显露出衰老和明显的一种负重和疲惫感。但再仔细一看,他的一对眼神中,炯炯有神,透着一种沉稳,自信,慈爱之光。
  他头戴一顶很旧的蓝布帽,身着一件洗得已经发白,一定是穿了多年的灰色中山装,中山装的领口上,两只袖口边,胳膊肘上补着补丁。补丁虽多,但裁剪适中,整整齐齐,颜色搭配相近。中山装两个口袋看来是经常使用,长期摩擦,边缘起毛,泛起白色。外衣里面穿着件衬衫,领口布纹显粗,白中泛黄,是土布材料所做。下身一条旧黑裤,一看就知道穿着时间也不短了。脚上的一双圆口黑布鞋,鞋底很厚,很结实,一看就知道是手工做。裤管上、鞋面上沾着很多泥点,估计是从远路行走带来。一身着装虽旧,但合体、合身,干净、整洁,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有气质。听他说的是地方方言,应该就是居住在周边附近的人吧。
  看到这一切,顿时,老人的相貌、神情、气质、甚至衣着,和父亲的身影重叠在一起,甚至一时也难以分辩,这一刻的我,两位老人的形象交织在一起,我脑中完全乱了。
  紧随老人身后的那个女子,大约二十多岁,身材不高,面容端庄俊秀,一对眼睛,很大又明亮,但透出深深的忧愁。她身穿带有碎花的布衫,黑裤,布鞋,背着个小布背囊,上面盖着一块花布,露出一条缝。
  女子始终半低着头,一声不吭,紧紧随着老人进入餐馆,一声不响的站在老人身后,毫无疑问,她和老人一定是同伴人。
  不大一回儿,似乎和老板谈妥了什么,老人抬起右手,解开上衣二只纽扣,伸手在上衣的内侧口袋中慢慢掏出一个小布包,是一只叠得整整齐齐的小方块手帕。只见他小心翼翼的揭开,仔细的在手帕中取出一张钞票,看了看后,递给老板,又细心的把手中的手帕包好,放入内侧口袋,扣好外衣纽扣,摸摸后,才放心的转过身子,招呼一直站在身后的女子坐下,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邻近我们的空餐桌边。   
  女子解下布背囊,轻轻地抱在怀中,慢慢的揭开盖在背囊上的花布,我扭头一看,原来布背囊是一个裹着婴儿的婴儿包。包里的婴儿,露出一张小脸,粉红肉团,看来也就一岁左右,仍在沉睡中。女子坐下,抱起婴儿,脸颊轻轻的贴上婴儿粉嫩的脸面,抬起头,紧紧的看着婴儿,刚才还忧虑的双目中迸发出一种只有母亲对儿女才有的爱抚光芒。
  老人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茶壶,倒出两杯茶,自己端起一杯,另一杯递给了女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开始不紧不慢的呷茶入口,虽然只是一般的茶水,但老人那神情,悠然,放松,像在茶馆里或家中悠闲的品味着茶的清香和甘醇,一切尽在茶水中,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闲暇和放松。他端着茶杯,喝着茶,眼睛时不时看看在女子怀中沉睡中的婴儿。 
  女子怀抱着婴儿,一手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完,拿起茶壶给老人续上茶,一边喝着茶,一边轻轻的拍打着婴儿,时不时的轻轻抚摸一下婴儿的脸和头。
  就这样,老人和女子静静的坐着,俩人没有一句对话。
  工夫不大,菜端上了桌,一碟素食豆腐,一碟青菜,两碗白米饭。老人端起一碗米饭,给女子的碗中拨出了一些,把两只盘子向女子方向挪了挪,两人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我一看,不禁心头为之一症,菜怎么这么简单,是不是还有其它菜没有上。过了一会,我瞅了瞅厨房,没有上菜的任何动静,我明白,老人点菜,就这两个。  
  瞬间,不知为什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痛突然从心中冒出,有一种特别强烈的负疚感不由自主的涌上心头,像深深刺痛了自己的心一样。拿着筷子,端着碗,眼神虽然转回来,但心中却一直不停翻腾,仿佛看见自己的亲人受到贫穷威胁,生活得如此节俭,脑海中不由自主又开始胡思乱想。
  从老人的气质和风度看,祖上肯定是书香门第,本人读过书,有识有才,经过世面,饱经风霜。说不定过去在基层工作过,或是在机关单位曾经干过公事,当过干部。也有可能曾经当过教师。
  那他为何如此节俭。从年龄上判断,老人或许是过去的“五类分子”后代,也可能是当年的“右派分子”,文革中被揪出的“牛鬼蛇神”,过去划定的所谓“阶级敌人”?如果是,肯定曾经  经受过无数次政治运动的冲击,被清洗后,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被迫回乡,或者落难在附近荒郊山野,艰辛度日。
  也有可能是家庭发生突变,遭遇到天灾、人祸、疾病等等,以致家庭遇难,被迫返乡,以瘦小体弱之身挑起全家生活重担,生活上遇到困难,经济上处于窘境。
  …  …  …
  我一边胡乱思量着,一边又时不时似无意识地看看他们饭桌的动静。
  老人和女子仍然一声不响,只是低着头,埋头吃饭。两人之间,没有一句对话,只有老人时不时的将那盘素豆腐碟中的豆腐夹到女子碗中,自己只就着青菜下饭。
  我又感到纳闷。他们之间怎么不说话?也不交流。老人和女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父女?是儿媳?是亲戚?是收养?
  女子难道有残疾,是聋哑人? 
  俩人风尘仆仆,不畏艰辛,爬山登峰,到衡山求签拜佛,老人一定不是为他自己,是为随行的女子?是为襁褓之中的婴儿?是来为整个家庭求得平安吧。
  也可能是家里遇到了什么绕不过的难题,无法破解,到南岳大庙来抽签求佛,以对佛祖之虔诚,企盼求得一支好签,解心头之惑,保佑全家平安。
  也许是以前在佛祖面前烧过香,许过心愿,今天为了还愿,特为感谢神灵而来吧。
  ……
  他们之间太多的疑惑,令人费解。无数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想象不出合情合理的答案来。
  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双方是什么关系?饱经风霜的老人,一定是家庭处境不佳,经济上十分困难,平时就节衣缩食,出门后更精打细算,万不得已花钱,也反复掂量。
  看着老人和女子就着两个简单的素菜默默吃饭,我没有一点胃口。突然间,心头冒出一个念头来,不妨点两个菜给他们送过去,但马上又犹豫起来。一想到,老人一定是一位性格十分倔强,自尊心特别强,宁弯腰不屈服的人。这种人,最怕被别人瞧不起,最怕别人予以施舍,认为是外人可怜他。送菜过去万一老人感情上接受不了,伤了面子,适得其反,双方都会感到尴尬,让老人脸上挂不住,更加难看。但不送,心里又不忍。
  送还是不送?一再犹豫中,只见隔壁桌上的老人和女子己经放下了碗筷。老人将茶壶中的茶水倒入碗中,喝完。看着女子将花布又轻轻地盖在婴儿头顶,然后起身,帮着女子小心地将布背囊缓缓背在身后,转身朝门外走去。像来时一样,女子仍然一声不吭,紧随在老人身后,走向门外。
  桌面上,两个碟子,两只碗,干干净净,没有一滴米粒掉在桌上。
  这时的我,双眼紧紧的盯着缓缓走出门外的老人,只想多看一眼,只有一种深深的内疚强烈地在心头翻滚。脑中不但一团乱麻,甚至感到一种窒息感袭来,犹如有人在捶打着我胸口。
  为什么当时不及时给老人送去一份菜。
  为什么当时不主动过去和老人说说话,聊聊天,借此问一问老人有什么难处,如果能帮,想法设法给帮一帮?
  为什么?
  无数个为什么? 
  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门外,阳光的照射下,老人和女子的背影在山上拥挤的人群中时隐时现,随后,一点、一点的模糊起来,渐渐地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茫茫人影中。
  望着门外视野中的人群、脑海中老人的身影仿佛已经储存在脑海中,留在记忆中,那身影虽然短暂的停留时间不长,可还是那么清晰,那么实在, 
  恍然间,老人的身影变换为父亲的身影,那么熟悉的父亲的形象立刻显现在脑海,和刚刚消失的老人身影完全重叠在一起。
  已经逝去多年的父亲形象,一幕、一幕的闪现而出,是那么熟悉,那么亲近,仿佛就像昨天一样。
  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年幼记忆中在中学任教的父亲。身材不高,瘦小但精神,精力充沛,慈祥、潇洒、忙碌,着装好像一直是一身淡灰色的中山装。白天到晚上,奔波在学校和家中之间,好像工作,家务,永远也忙碌不完。晚上睡着以后醒来睁开眼,几乎每次都能看到昏暗灯光下父亲的背影,伏在桌上备课。早上起床以后,可以看到父亲的背影,在匆匆走出家门赶往学校的路上。难得见他最好的休息和最大的享受,就是在假期的夜晚。暑假中,在全家居住的学校宿舍前空地,天空中能看见挂在天空的月亮,一天圆一天弯,天际间无数的星星在闪烁,地面上吹来的习习凉风,清凉怡人,学校里一片宁静。忙碌了一天的父亲,这时候才能悠闲的躺在躺椅上,边上的一只小椅子上放着一杯茶,或在闭目养神,或在不知思考着什么。更多的时候,是我们围在他身边,听他古今中外,天南海北,从古到今,引经据典,讲历史人物,叙地理知识,述幼时经历。这时的父亲,兴致勃勃,才华横溢尽显。那一刻,是我们全家人无忧无虑,最幸福的时刻。
那是六十年代初期的父亲。每天晚上学校晚自习后 ,父亲总是在办公室等着我。检查过我的作业,看我在办公室黑板上默写完五个英语单词,又认真的读一遍,认为读得准确以后,牵着我的手一同回家。从学校到家里,路程不长,昏暗的路灯下,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沿着高低不平的道路,边走别说。那时候,我充满好奇的所有问题都可以向父亲提出,而父亲则不厌其烦的全部都能给予解答。初中阶段的三年中,除了每年的假期以外,几乎每天晚上,雷打不动。许多课本中没有搞懂的,书本中没有的,甚至脑子里胡思乱想的问题,人为什么要活着?死有多么可怕?什么是人生追求的最大价值?应该怎么去读书?怎么去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等等,都在短暂的晚间路途对话中得到答案。长大以后,每每想起,那是父亲当年用浅显的道理指导我的人生道路怎么走?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啊!假如人生能倒回一段,我一定选择的是这一时刻。
  记忆中六十年代“文革”前的父亲,随着阶级斗争的调门越来越高,各类报刊上的点名批判文章越来越多,学校的“教育革命”也紧锣旗鼓的拉开了序幕,一场更大的政治风暴即将来临。每天仍旧在学校、家里之间奔忙的父亲,好像工作和家务更忙了。但我明显的能感觉到他是用忙碌来暂时解除心中的烦恼。这时的父亲,已经感觉到即将到来的政治运动将对全家和子女们前途带来的冲击。心中深处的忧虑,精神和身心的疲惫、使他更加谨慎,花白头发多了,背也有点驼了。他仿佛像沙漠中的骆驼一样,背负着全家的全部负重,在茫茫沙海中艰难的迈着步,迷茫中尽力去寻找方向。
  “文革”初起,父亲被关进了“牛棚”。一次又一次被批斗,一遍又一遍被交代不知已经审查过多少次的所谓“历史问题”。他心中虽然感到寃屈,但内心却很坦然,很平静,他心里,创痕无论有多痛,都独自埋在自己落寞孤凄的心中。“文革”十年中,面对家中被划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儿女,除了深深的内疚之外,他从来没有放弃对儿女们未来希望的憧憬。无论环境多么恶劣,他总是要求儿女们多读书,尤其要学点辩证法,历史的、客观的去观察事物,处理问题。千万不能放弃文化知识学习。他经常用毛主席 “要经风雨,见世面”。“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语录,孟子“天将降大任是于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佛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名言,鼓励我们去磨练自己。一九六八年,十九岁的我,被注销了城乡户口、粮食关系,第一批下乡插队农村,分配到徽县边远村子去当一辈子农民。行前,父亲语重心长的对我讲,“人类历史总是在波浪形的曲折中前进,社会发展的总趋势谁也阻挡不住。要改变自己的人生,就要做好磨练自身,充实自我,提升自己的各种准备。”下乡几年中,父亲的几十封来信中总是要求我不能消沉,他一再说: “上帝就是自己。机遇是给有所准备的人的,你要早做好准备”。鼓励我在农村插队长期打算,不放弃学习文化知识的同时,学会针灸,手中有一技之长,才能有立足之本。深深的父爱和无限的期望,透过那一页页书信中每一字、每一句,重似千金。
  进入了七十年代,风雨过后,父亲回归为真正有尊严的人。他虽然明显苍老了许多,人也瘦了很多,脸上的皱纹明显增加,头发更加花白了。但他背好像挺直了许多,步子迈得轻快了,话也说得多了,脸上笑容多了,再也看不到过去常年压抑,忧虑,小心,谨慎的样子。不少多年不能和不敢联系的老乡、朋友,坐在一起又叙旧了。 已经退休后的父亲被聘为天水市政协文史资料组组员后,又像过去上班一样忙碌起来。无论是赤日当头,炎炎夏日,还是寒风刺骨,雪花铺地,他一如既往进出图书馆,资料室查阅资料,编辑,整理天水历史文化名人资料,和同行一起讨论、挖掘、整理,推敲、晚上在家中昏暗的灯光下一丝不苟的撰写。父亲以一生所持有的担当、牺牲、忍让、包容的圆润之心,处事、待人,赢得了大家对他的内心尊重。
  老年的父亲,虽早已迈入古稀之年,但精力仍不减当年,读书、看报、学习、对新知识的追求、渴望,一天也没有停止过。他更加关注儿女们的工作和学习。要求我们先做人,后干事、干成事。不断的提出在学习中应该把握的重点和方向。在孙子辈陆续出生后,又把大部分精力放在精心调教他们快乐、健康成长上。从很小开始,就从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上入手,指导他们怎么讲卫生、懂礼貌。孙子辈渐渐长大,又手把手的从笔画、算数开始,给他们读书,讲童话故事,送他们进入知识的海洋。讲浅显易懂的生活常识,做人道理,其要求之严格,甚至苛刻程度,当时,连儿女们都不可理解和接受 。几十年过去了,当初的我们也迈入了老年,孙子们正生活在幸福、安康的新时代。看着这一切,当年父亲目光中对孙子们的慈爱,一生前途的殷切期望。一举一动中的严格要求,人生道路的指教 ,犹如昨日再现,一生中怎能忘记?
  说不完,道不尽。
  太多的记忆,太多的印象,太多,太多……。
  一身灰色的中山装,永远是整洁干净,服装上的纽扣,永远都扣得整整齐齐。戴的一顶的帽子,虽然已经泛白,经过多年的洗礼,仍像新的一样。脚上穿的一双圆口黑布鞋,一生也没有改变过。口袋里装的一张方手帕,永远是方方正正、干干净净。瘦小精神、精力充沛、不知疲倦,知识渊博、睿智敏捷、正直真诚、严谨圆润的父亲形象,是那么清晰,像篆刻在脑海中,永远不可磨灭。
  父亲的身影,仿佛和我们儿女们的血脉连在了一起,每一次回忆,我都会感到自己的血在沸腾,我相信是父亲在茫茫苍天看着我们这一代,乃至下一代健康、成长、成材,在天堂之上护佑着我们幸福、欢乐、安康。 

  “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但改变不了已经深深烙印在脑海中的回忆。二十年来,当年衡山之行和老人的奇遇,时不时,当时的场景会突然出现在脑海中,老人的身影和父亲的形象相互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不可忘却,都深深的留在永久记忆中。而在衡山留下的遗憾和愧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没有消失,而是变的更加强烈。

  2021年9月6号 深圳       起稿 
  2021年9月26日 深圳      初稿
  2021年10月月10日 深圳    修改搞
  2022年3月13日深圳       修改稿
  2022年3月18日深圳       修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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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 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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