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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籍作家秦岭中篇小说《秦岭镇》(下)
(2018/10/21 20:03:23)  来源:秦岭  打印本页

7

如果不扩大生产,秦唐采石厂就必然断了后路。流转张锁田的承包地是刘雅雅的注意。在刘雅雅看来,唐根生的承包地和张锁田的承包地首尾相连,两家的承包地同属一面漫坡,挖掘三尺,十有八九会有五色石露面。唐根生心存顾虑:“流转张锁田的承包地,等于挖老秦家的墙角,我恐怕没有这个胆啊!”
“那是你心里仍然念念不忘秦连翘吧。”
一句话直捣唐根生命门。尽管秦宗懿和张锁田的承包地流转合同年底到期,必然是要续签的。他如果中间插一杠子,岂止是挖秦宗懿的墙角,算是趁火打劫抢秦宗懿的饭碗、打秦连翘的脸了。“你一定猜的出,我和秦连翘,来往的微信交流,已经很少了。”他让刘雅雅看了他的微信。这是几个月前他和秦连翘的对话。秦连翘说:“根生哥,你晓得,我在等你。”唐根生:“你等我,我等谁呢?”秦连翘:“……”
“这是你的隐私,也让我看啊。”
唐根生轻轻吻了刘雅雅。“还有个顾虑,我挖老秦家的墙角,怕遭人骂。”
“目前采石场的所有采石厂竞争如此激烈,你不争,你会保证别人不争吗?”
唐根生大口大口地吸烟,一语不发。
“其实,我只是为企业着想,根本上讲,是为你着想。我只是担心,你如果不提前下手,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马上去张锁田家。”唐根生狠狠地掐灭了烟头,“我想好了,我就要打秦连翘的脸。这么多年了,她这张脸,该打,该我唐根生打。”
张锁田流转给秦宗懿的土地是十八亩,每亩五十元,唐根生给出的价位是每亩五十五元,每亩多出五元。但唐根生和张锁田的谈判并不顺利。
在张锁田看来,当年几个子女外出打工后,土地荒芜了好些年,祖祖辈辈像命根子一样的承包地,很快像是疏于走动的穷亲戚,感情上,说它远吧,可它就在眼皮子底下,说它近吧,可实在是越来越陌生了,分明是断了血脉的。是秦宗懿在镇上率先提出流转土地的办法,让他每年多获得将近一千元,平均每月近百元,钱虽然不多,却让土地变废为宝,拿到这笔钱,自己觉得比城里人拿的低保强多了。这笔钱可不是偷来的抢来的,是从自家的土地上冒出来的。这笔钱让他感到有面子,长精神,自己和土地的关系,一下子又粘上了, 亲上了。
“把土地流转给你容易,可给老秦家张口不容易啊。”张锁田的确有顾虑。如果流转给唐根生,就意味着把秦宗懿的连翘园切了蛋糕,何止是切蛋糕,简直就是在秦宗懿身上开了一个血口子。
“难道合同没有到期?”唐根生欲擒故纵。
“合同倒是年底就到期了,可老秦家肯定要续签的。”
“这是市场经济时代,你的土地你做主,续签不续签,是你的自由,可不能让人家牵着鼻子走啊!”
张锁田的一张老脸慢慢笼上了疑惑。“你可是老秦家的半个儿子哩,我倒是听出你背后的道道儿了,你和秦连翘是不是不好了。”
“……嗯……好,好着哩。不过那是另一码事儿,我想这样行不?每亩除了给你五十五元流转费,另外,您的承包地里开采出五色石后,我还可以给你分红,分红的钱远远要高于流转费。还有,您家虎娃、狗娃不是远在青岛港口当搬运工吗?一个电话叫回来,我安排在厂子里,既可以挣钱,还可以照顾好你们老两口。”
“好是好,可是……可是……唉!我和老秦家的事,你们这代人……唉!我真是说不出口哇。”
似乎是话里有话,是那种窝在肚子里的难言之隐。唐根生隐隐听说,当年开荒队专政秦宗懿的时候,张锁田是村里最凶的打手之一。对那个年代,他当然不可能有任何记忆,只知道秦岭镇大凡张家和李家不睦、王家赵家不和,除了惹鸡逗狗般的小吵小闹,多半是那个年代结下的仇怨。但秦宗懿不一样,他和张锁田的关系像啥事都没有,仿佛那个年代根本就没有过。有也好无也罢,都不重要了。
“那好吧。”唐根生激将了一把,“我去流转其他人的承包地。”
张锁田终于追了出来。“这样吧,我先去老秦家试探一下。”
那天晚上,张锁田终于鼓足勇气,走进了老秦家。
秦宗懿什么都可以预料,就是万万没有预料到是他的半个儿子唐根生背地里插了他一刀,而且借了张锁田这把刀。隐隐的猜测如今变得明朗了,打破天窗了。唐根生和女儿秦连翘的关系,一定撞上铁门槛了,拐大弯子了。
儿子秦当归急得如猫抓心,他几乎是求张锁田了:“老伯,我家连翘园靠的就是连片种植,如果流转出去,基本上就是抽筋了,放血了,疲沓了。您定当晓得,我就靠我家的连翘园,栓赵芝珍呢。”
张锁田也叹口气。“侄子啊!你说到赵芝珍,那真是捅我的心窝子了。你也定当晓得,我在外打工的两个儿子,虎娃和狗娃,一个四十二,一个三十六,哪个不比你大?可连女娃的手都没有沾过,哪个不是光光的一杆棍儿哩。”


翻山越岭,长途劳顿。秦连翘正陪同李甘甫在河北、内蒙、山西一带考察中药材原料和成品药销售市场。时间就是效益,李甘甫和秦连翘坐在小车后边,也不忘展开讨论。可秦连翘的脑子里却翻江倒海。这样的考察几乎年年都要进行两三次,每次考察都让她深深震撼。各地中药材的种植、管理、开发、加工、销售与改变生态、绿化山川、打造田园综合体结合起来,年年都在扩大规模,年年都在上台阶,就像滚雪球似的。论地理、环境优势,这些地方并不比秦岭镇强到那里去,可人家却干的风生水起,像模像样。相比之下,父亲的连翘园连山西、河北一带乡村连翘种植面积的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这些年为了招商引资,她没少争取一些实业家,可谈判总是举步维艰。对投资商而言,关键的环节上至少有几个天大的拦路虎。有位企业家这样给秦连翘感慨:“一者,投资秦岭镇,无疑是舍近求远,成本过于昂贵;二者,即便把采石场关闭,大规模发展连翘业也得从头开始,谁也等不起漫长的见效期;三者……”
李甘甫也不是不清醒这一点,他有一万个理由帮秦连翘一把。可面对这些拦路虎,他照样噤若寒蝉。自己和秦连翘在公司的所有业务中,可以说无所不谈,心有灵犀,唯独面对这个话题,两人都如履薄冰。
最近,公司正在谋划在河北建设分厂。前不久在公司召开的中层以上管理人员论证会上说,有个中层经理突然朝秦连翘开玩笑:“秦经理,这个厂子如果改建在你们天水,然后依托你梦想中的那个秦岭镇田园综合体发展药材加工和销售,你的梦想就变成实现啦!”李甘甫明白,那位中层经理说着无心,但无疑给秦连翘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即便把所有的采石场都关闭了,即便舍近求远,即便增加投资成本,即便排除了所有的拦路虎,他能赴汤蹈火帮秦连翘一把吗?这样的自问,常常让李甘甫举目苍天,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秦宗懿给女儿的微信还是来了,他是这样表述的:“连翘,我琢磨了好久了,秦岭镇这边,你不用操心了。你的心思,爸爸心里亮清,你把自己发展好,就算对得起秦岭镇了,再也不要回来了。
“哦,难道,是咱的连翘园有事儿了?”
女儿就是女儿,啥也瞒不住的。她一竿子就把疑问挑到日头下了。秦宗懿索性把张锁田要把承包地流转给唐根生的事儿告诉了秦连翘。
秦连翘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父亲,她首先需要安慰的其实是自己。她一次又一次拿起手机,一次次盯着显示屏上唐根生的名字发呆。她想质问,想责备,甚至想骂他,可她还是一次次把手机轻轻放下了。
响起了微信提示音,一看,恰恰是唐根生。“连翘,我找了个女友,她叫刘雅雅。你,珍重!”
秦连翘匆匆瞥了一眼微信,赶紧把目光移向车窗外。窗外风和日丽,却被她看成了雾海雨国。
“给。”李甘甫递过来了纸巾,“我知道,你流泪了,心里有什么憋屈的事儿,告诉我,说不定,能分担一些呢。”
回到公司,秦连翘呆呆地盯着案头的玻璃瓶,久久的,一动也不动。她终于起身,捧起玻璃瓶走向垃圾篓。突然又车转身,轻轻把玻璃瓶安放远处。她发疯似的拉开抽屉,拽出一个礼品盒。是唐根生送给他的五色石。
她轻轻地闭了眼,一狠心,把五色石扔进了垃圾篓里。

8

烟头闪烁,烟雾缭绕。秦岭镇领导班子会上,任开塬和武隆平争得面红耳赤。几个副书记、副镇长也是各执一词,难成共识。
议题只有一个,讨论秦岭镇打造田园综合体可行性方案。
秦州区政府终于决定在全区二十多个基层乡镇进行筛选,最终确定一个乡镇作为打造田园综合体试点。具体思路是,先由有条件的乡镇给区发改委上报方案,然后由发改委牵头,组织环保局、招商办、土地局、扶贫办、文化旅游局等部门集中研究。试点一旦确定,区政府将采取市场运作方式进行招商引资,区级财政、乡级财政适当做好配套补贴,银行贷款跟进。也就是说,招商引资的比例既是前提,也是引擎,更是大头。
任开塬要争这个试点,但武隆平认为条件不具备,反对。
道理还是那个道理,条件还是那个条件,症结还是那个症结。
任开塬叹口气:“就人文环境而言,秦岭镇不缺历史和文化,就自然环境而言,缺的是植被优势,这一点,咱比毗邻的关子镇、平南镇、太京镇、牡丹镇、往川镇、皂郊镇、中梁镇差远了。可一旦连翘业真的发展起来了呢?秦宗懿多年来打造连翘园,尽管规模很小,但观斑而知全豹,给我们启发很大……”
任开塬还没讲完,武隆平的手机响了。武隆平接听了一会儿,直接把手机给了任开塬。“书记,是环保局曹局长打来的。”武隆平神情揶揄,“曹光明,刚提成了一把手。”
曹光明那头先是客气一番,这才说:“任书记好!刚才得到信息,才知镇上在开会呢。我想说说咱私下里的话,您是咱秦岭镇人,我也是咱秦岭镇人,咱对秦岭镇的感情,各位领导是清楚的。秦岭镇的父母官们对秦岭镇未来发展的担心和期盼,我深受感动。田园综合体的事儿,是深是浅,咱都摸不准啊!我这个小兄弟,也是为您和秦岭镇着想呢。”
任开塬苦笑一声,说:“非常感谢曹局长的提醒,我们只是在贯彻区上的精神,是否形成方案,尚在论证阶段。”
中途冒出个曹光明,这使任开塬或多或少有点尴尬,更多的是堵心。曹光明以这种口气打来电话,看似关照,实则施压,这是一把手才有的底气。
毋庸讳言,曹光明是他看着大踏步成长起来的。作为秦岭镇走出去的环保局长,他的胳膊向里弯,他完全可以理解,可他总觉得,他胳膊向里弯的尺度实在太大,手伸得实在太长。秦岭镇仿佛牵扯着曹光明的每一根神经,稍有风吹草动,他都明察秋毫。在对待采石场乱采滥挖和死人的事情上,曹光明的一些点子和做法总是忽明忽暗,搞得他进退两难,最终不得不后腿两步。这是他曹光明的聪明之处,也是不聪明之处,根本上讲是一种让人恶心的小聪明。从半脱产水保员到执法部门的一把手,期间施展了多少小聪明,也许只有他曹光明心知肚明。任开塬有时就想,当年他曹光明的那次头破血流,迟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即将解聘时来了,而且肇事者始终没有查到。难道,肇事者是他本人?也就是说,是他自己把自己打得头破血流,上演了一场苦肉计?也许,是自己想远了吧。
一股气,突然从胸腔直往上冒,在秦岭镇辛辛苦苦工作一辈子,这把年纪了,反而唯唯诺诺,前怕老虎后怕狼,成孙子了。我任开塬到底是谁的孙子呢?
任开塬自己的手机响了,是耄耋之年的老父亲从任家大庄打来的:“开塬,你听说了没有?昨夜里,采石场有人把咱村几家人的十几亩荒地给翻了,再这样下去,任家祖坟还能保得住吗?咱老任家,还能剩下个啥?”
任开塬立即叫上司机,驱车直奔老家。小车刚刚拐上任家大庄村头的山峁,眼前的一切已经紧紧拉直了他的目光。阳坡那边,原本长满杂草和野生连翘的一大片荒地,被挖掘机挖得坑坑洼洼,满目疮痍。而不远处,就是任家祖坟,老任家的几代人,就长眠在那里。
“哈哈哈哈。”任开塬仰天大笑。
“书记您咋笑哩?”司机莫名其妙。
“我笑我自己。”
关家店村有一家人的祖坟就被采石场的人偷偷翻过,果然发现了五色石,于是和坟主进行了谈判。坟主提出的条件是每座坟茔八千元,这还不含迁坟资金,商家一口答应。任开塬非常明白这种交易。早些年拓宽马路时,面对涉及占用土地、拆迁坟茔的补偿费,工作组往往举步维艰,根子就在补偿费上。可如今面对商家的巨额补偿,一切问题反而举重若轻了。前几年公路升级改造时,如果依据测量数据,任家的祖坟是要迁走的,区上考虑到任家祖坟与天水近代历史、文化的联系,就作为历史遗存保留了下来,没想到最终还是被采石商盯上了。采石商信息够灵啊!这是选择在关键的时候朝他施压、叫板。
你既然赶叫板,我就敢拍板。任开塬果然在班子会上拍了板:“试点方案还是上报吧,区上批不批另当别论,咱秦岭镇,至少得有一个争一争的态度。这个态度,也是给人家秦连翘的。区上搞试点,也与秦连翘当初的报告分不开的。”
方案还是上报了。任开塬在方案中明确了一条,五色石资源决不能一窝蜂乱采滥挖。在秦岭镇田园综合体大有可为的前提下,五色石资源就更应该加以保护,成为田园综合体中旅游观光的一个重要元素。
其实,曹光明给打来电话之后,马上就给唐根生打电话了。“省市下来了文件,近期要对各种乱采滥挖现象进行治理整顿,你那里一定要留个心眼儿。”
唐根生问:“这么多采石企业,不可能全部关停吧。”
“关停的可能性估计不大,只是,凭你对连翘的了解,她有引来投资商的可能吗?”
“可能性不大,听说,她都要回来了。”
“唉!她这么灰溜溜地回来,我真是可怜她啊。”
不久,市环保部门来秦州区检查矿区乱采滥挖现象,车队到了马鞍山脚下,武隆平等班子部分成员早早就在山下迎接。平时迎接检查,镇里是第一站,而这次选择在了马鞍山下。原来,前些天雷雨不断,马鞍山的盘山公路在秦岭镇附近塌方多处,无法直接进入采石场现场,目前正在组织民工抢修,预计三天后才能同车。为了让领导能考察到虎皮沟采石厂的情况,特请各级领导绕道上驴脊梁,然后从驴脊梁顶俯瞰虎皮沟。
车队只好翻山越岭绕道抵达驴脊梁,透过沟底升腾而起的薄雾远远俯瞰下去,山下的虎皮沟一片安静。开采出来的石料码放整整齐齐,各种废沙堆积有序,被开采过的地方栽上了各种树苗……“不错不错!”市环保部门领导赞不绝口。
曹光明搭腔汇报:“虎皮沟的开发,始终把生态放第一位的。”
其实各级领导看到的只是虎皮沟的一角。而这一角,是专门表演给各级领导观摩的。导演毫无疑问是曹光明,而武隆平等人,只不过充当了演员。陪同人员中并没有任开塬,检查团到来的前两天,他从老家任家大庄给武隆平打来电话:“唉!突然就感冒了。接待检查团的事儿,有劳老弟了。”
武隆平知道任开塬在装洋蒜,但他还是客气地表示了关切:“您多喝水,多保重,忙过这阵,我一定去看您。”
马鞍山的盘山公路是塌方了吗?的确是塌方了,只是没修,不是不修,是等着阻拦考察团,逼其绕道。都是老招法儿了。
任开塬给秦连翘打了电话:“连翘,打造田园综合体的方案报上去了。”
“谢谢任书记!真是难为您了。”
“秦岭镇如果连一个方案都没底气报,真是对不住你啊!方案是否批准,我心里也没底儿。你如果真能引来投资商,也许这步棋就好走了。”

9

多像一只只眼睛啊!一眨一眨的的,其中还有唐根生的眼睛吗?玻璃瓶还是玻璃瓶,连翘果还是连翘果,可秦连翘的神情有些恍惚,这不应该属于她的状态,可这样的状态,难以遏止地来了。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都要挺住。”是李甘甫。“这个世上,有我呢。”
李甘甫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东西。“这么漂亮的石头,你怎么会扔了呢?这是你提到的秦岭镇的五色石吧。”
“啊?你什么时候把它捡去了?”秦连翘苦笑一声。“我,已经不需要它了。”
“那就送给我吧。”
“你不该保留它。”
“不,凡是你这里的东西,我都不愿放弃。”
“甘甫哥,我,该回家了。”平时,她都叫李甘甫董事长的,在决意回家的时刻,她想叫他一声哥。
“好妹妹!回家的事儿,我还是建议您慎重考虑为好。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这个中秋节,到我家过吧。”李甘甫郑重地补充了一句,“这也是我父亲的意思。”
秦连翘浅浅地笑了,继而轻轻摇摇头。出门多少年了,她没有在别人的家中过过中秋。纵然月是故乡明,纵然每逢佳节倍思亲,游子毕竟是游子,游子的无奈与这样的节日注定属于伤感的月亮。可这次李甘甫的邀请,反而让秦连翘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怆。这样的中秋,也许是另一种漂泊的开始。
别墅位于城市中心古老的秦淮河中游。月儿高悬,风从窗外的树梢轻轻拂过。灯光下,父亲李卫东花白的鬓发纹丝不乱,额头的皱纹镂刻着岁月的沧桑和印记。糖茶,晚饭,红酒。秦连翘在老前辈面前略显得有些拘谨,但又不失得体,大方,质朴,礼貌。
李卫东给秦连翘斟满了红酒:“见到你,我仿佛又见到了天水。”
秦连翘赶紧起身:“伯父,您过奖了,我只是从天水大山里走出来的一个普通女子。”
“甘甫一定告诉过你我在天水的经历吧?”
“嗯,提过,但他好像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在晚辈看来,你们那代人也真是不易的。从大城市到大西北,远离故乡和父母,和我们农村的前辈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付出了太多。”
这样的话题似乎遥远,似乎又很近。但这样的话从秦连翘嘴里说出来,李卫东反而不好应对。秦连翘送给李卫东一个礼物,是秦公簋的复制工艺品。“好好好。”李卫东突然自嘲地放声大笑。“这是好东西,我当年去北京时,在中国历史博物馆见到过展出的原件,当时就震撼了。你们这代人一定不会想到,我当时在天水一带呆了整整十年,居然一次也没去过中国‘四大石窟’之一的麦积山、伏羲庙、李广墓、南郭寺。更不知道天水是陕西三秦文化的源头,那些历史遗存都在眼皮底下,可偏偏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就像我们与历史、与文化无关一样。你看看我们那代人,哈哈哈哈……”
“要说缺,其实我们这代人缺得更多。我们连自己的家乡都守不住,地荒了,人没了,我真不敢想象,当我们的长辈们离开人间后,我们这代人,还有没有故乡。”
“我们当年是高喊着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口号去的,可我们很快就回到了城市。我们这代人中的很多人认为农村是第二故乡,可我从不敢这认为……”
 “秦公簋的原件,是从我的老家秦岭镇出土的。”
“这个我听说了,我最近也一直在追忆,当年去过的几百个乡镇中,是否有秦岭镇呢?唉,当年如果有写日记的习惯就好了,去过的每一个村,都能写成一本书。”
话题又开始凝重了。李甘甫举起酒杯:“干。”
“哐啷”一声,三个杯子碰在一起。月儿高高,夜色苍茫。而时光,仿佛在岁月里,也在当下。
秦连翘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一看显示,是父亲。秦宗懿说:“我这个当爸的也想通了,是我拖累了你。你再听爸爸一句,你,千万别回来了。”
“要回,要回,我坚决要回。”秦连翘的回应像连珠炮,声音很大,这是山野里才有的声音。秦连翘全然忘了这是什么场合。这是南京,这是李甘甫的家。“你转告张锁田伯伯,秦岭镇打造田园综合体的方案已经报上去了,如果批不了,咱自己干,我没有能力打造秦岭镇田园综合体,但我有能力打造好咱家的连翘园。唐根生给他的土地流转费不是每亩五十五元吗,咱给他每亩六十元七十元,一切,等我回来。”
然后是沉默,沉默,沉默。三个人一时无语。
“孩子,我和甘甫当然不希望你回去,如果非要回去,一定不要忘了,南京这边,有我,有甘甫,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李卫东打开一个箱子,取出一本陈旧的《甘肃青年》杂志,轻轻打开,里面有一张泛黄的小纸条,上写:你们,千万别再来了。
“可我,这辈子恐怕不敢踏上天水那片土地了。”
“这笔迹,咋这么熟悉呢。”秦连翘轻轻接过纸条,像是喃喃自语。“早先,村里曾有一段传说,是关于我爸爸给开荒模范写纸条的事儿,可爸爸坚决否认了。”
“吧嗒”一声,李卫东手里的杂志,掉到了地上。

10

定了,考察秦岭镇。李甘甫由秦连翘和技术人员陪同,初定周末,直飞天水。第一个电话,秦连翘打给了父亲。
当然,纸条的事儿打死也不能提的。李甘甫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纸条的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合呢?后来我想到了你们秦岭镇的分水阁,突然就想通了,其实,我们早已在大海里。”第二个电话理所当然打给了任开塬。任开塬激动地声音在打颤:“连翘,你,你,你终于把财神爷请来了。”他所有的激动最后憋成了一句话,“你放心!我会拼一把。”
天上掉腊肉的大喜事,不是接一把却要拼一把。秦连翘非常明白任开塬的顾虑和面临的挑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采石场那边一定不是省油的灯。任开塬表示,他立即给区政府汇报,同时马上和镇班子成员研究配合考察事宜。为了避免在采石场那边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将给区政府建议,本次考察由有关部门和镇里少数领导干部配合并陪同,尽量做到轻车简从,不事声张。
“你和李董事长沟通一下,希望他能理解秦岭镇面临的实际情况。”叮咛完了,堂堂大男人任开塬的脸也红了,紫红的那种红。各地招商引资,无不大张旗鼓,鼎力宣传,那阵势比迎娶新娘还体面,可到了秦岭镇却像做贼似的,这让他窘得要命。为了给秦连翘一颗定心丸,他当即吟诵了任山长的诗句:“富实由来此地传,归我黄图三百年。”
“谢谢书记!我懂。老任家的先人,在看着咱哩。”
“看着咱的,还有你们老秦家的先人。”
班子会上,任开塬严肃强调:“这次考察,事关全局,谁也不能给采石场那边吹风。”回到办公室,任开塬久久注视着中堂上任其昌的《自挽诗》,拎起一个鸡毛掸子,轻轻掸掉上边的灰尘。
考察既然如履薄冰,反而让李甘甫心里更没了底儿。但决心是下了的,只要秦岭镇的采石场全部关闭,无论成本有多大,都要鼎力投资,把初定河北的分厂改建到天水来。下这样的决心注定要付出代价的。在河北见分厂的预算早就出来了,大约两亿元多一些,而根据秦连翘提供的情况,假如在天水经济开发区建厂,至少也需三个亿,加上配套打造田园综合体,总投资至少在五个亿以上。父亲说:“现在看来,假如在秦岭镇打造田园综合体的愿望真的实现了,也许,我这一生打拼的意义,就有了着落。”
为了迎接李甘甫的到来,秦宗懿亲自下厨,备好了天水名吃:呱呱,酿皮,猪油盒,虾酱肉,粉蒸肉,梅菜扣肉,杂烩,里脊,清炖,带把肘子,冰糖蒸菜,猴带帽……酒是陇南春,烟是麦积山。
酒过三旬,秦宗懿时不时多瞄李甘甫一眼。好几次接过李甘甫敬上来的酒,秦宗懿竟有点回不过神来。秦连翘提醒他:“爸,该你喝啦。”
晚上,李甘甫由镇政府安排在机关招待所下榻,秦连翘照样住在家里。秦宗懿突然说:“这个李董事长,我咋看着这么眼熟哩,好像在啥地方见过似的。”
“这有啥奇怪的,天底下长相撞上的人,多了去了。”秦连翘意识到,父亲一定是从李甘甫身上,看到了李卫东当年的影子。
“那倒是的,我只是随便说说。”
秦连翘有意试探:“这些年我在南方给咱招商引资,发现有些大老板早先还来过咱天水一带开过荒哩。”
“哦。连翘你记住了,你领来谁来都行,唯独不能把那些人领来。他们给咱金山银山,咱都不要,靠他们改变咱的光景,我还不如一头撞死。”
秦连翘心头一紧:“您……”
“你就不用问了,隔辈的事儿,晓得越多,都是负担。”
“您不是经常敲打咱,不管啥事情,都有过去的时候吗?”
“一码是一码,不行就不行,我这辈子,决不想再见到他们。”秦宗懿吸了一口烟,“我还是给你实说了吧,早先村里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还有哩,当时开荒队走后,我天天挨斗,你妈为了保护我,腰上挨了一䦆头,疼了十几年,就彻底瘫了……”
“是张锁田打的?”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你记住祸根就行了,祸根是开荒队。”


考察开始了。几天来,三辆小车在苍茫的群山中穿沟绕梁,像三只不起眼的甲壳虫。镇政府的小车理所当然打头阵,任开塬和武隆平坐在后边,两人的目不转睛地眺望窗外的荒山秃岭。
武隆平感慨:“任书记,我万万没有想到,秦连翘会引来投资商。”
任开塬:“因为她是秦连翘。”
“我想不通的是,这个李董事长,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因为他是李甘甫。”
“哈哈哈哈。”武隆平乐了。“书记,你这等于没说。”
任开塬也乐了。“哈哈哈哈。我这等于说了。”
秦连翘坐在环保局的小车里,是曹光明主动邀请的。曹光明和秦连翘握了手,说:“连翘,你这次考察完,返回南京的时候,我和莹莹送你吧。”
秦连翘笑了:“光明哥,我这次来,说啥也不走啦!”
“哈哈哈哈。”曹光明乐了。
“你够开心的,是当了一把手的缘故吧。”
“不!是因为你来。”
“上次在你的婚礼上见到你和嫂子,这一晃,有些时日没见了。田园综合体建设,环保部门是大头,还得仰仗哥哥支持呢。”
“那是那是,咱都是秦岭镇的儿女嘛。”
所有的话,都不咸不淡,像戏路中的串词儿。应了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还能再说些什么吗?好像已经无话可说了。但气氛还得营造成一种良好状态,曹光明不停地指着窗外:“你看看,那是麻山头村、任家台子、竹林村、梁家门,记得吧?你再看看,那是石家河、蒿坪子、胡家山,龙集寨,哦哦,你再往远处瞧瞧,那里是梨树坡、斜坡,黄集寨,白寨,任家大庄……”
仿佛是给一个初来乍到的陌上人介绍桃花源,秦连翘只好装出惊奇的样子:“哦,是啊!哦,还真是哩,对对对的。”小车盘上一个山顶,任家大庄在望。秦连翘突然说:“记得当年读中学时,语文老师常常给我们讲任山长的诗,你一定记得一些吧?”
“这个……咹,只记得任书记办公室中堂上有的,其中好像有句飞雨流云……过……此生,有情……什么什么总无情。咹咹。”
“咯咯咯咯。”秦连翘大笑。
站在高高的马鞍山顶,虎皮沟的采石场一览无余。李甘甫仿佛在喃喃自语:“这么得天独厚的资源,完全可以建设成五色石观光区,一旦成功,这里就是田园综合体的一颗明珠啊!”
任开塬:“李董事长,这点,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李甘甫初步判断,从长远看,如果建厂成功,同时将秦岭镇二十五个行政村的十万亩土地全部流转,重点开发连翘产业,再根据土质、墒情、光照和水资源情况适量开发半夏、当归、柴胡、黄芪、党参、枸杞、金银花等产业,项目一旦启动,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无法估量,秦岭镇在天南海北外出打工的中青年,完全可以吸纳进来,既变成产业工人,同时也将真正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将来,如果把田园综合体打造成功了,秦岭镇的养老院可以建在五色石观光区旁边,所有的‘空巢’老人,都能享受到园区提供的一切服务。”
任开塬回头,转向秦连翘:“‘空巢’老人们的问题一旦解决,年轻人的负担就减轻了许多,赵芝珍嫁给你弟弟,就不好张口要十万了。”
秦连翘笑了:“明明是要养老人,可恶名全让女孩子背了。”
“什么?秦岭镇的小伙子娶个媳妇,得十万?”李甘甫支起了耳朵。
秦连翘故意怼了一句:“你以为哩。”
“哈哈哈哈。”李甘甫笑着较劲儿,“那,假如有人要娶你,至少得多少彩礼?”
“不止五个亿。”
“不止五个亿?那到底是多少钱?”
任开塬打趣:“这不是超过这次投资的总预算了吗?咱连翘,无价宝啊!”话说完了,一丝不祥的阴云慢慢罩上了任开塬的脸,山下的虎皮沟让他隐隐感到了一种不安。此刻的虎皮沟,一改往日的喧嚣,仿佛在安静地睡大觉。爆炸声没有了,人山人海没有了,进沟出沟的大货车没有了……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是区长亲自打来的:“采石场几十家企业的上千名员工正在围堵区政府。你们那边,也要保护好考察团的人身安全。”
大吃一惊!最担心会有这一出戏,没想到这出戏会上演得如此之快。围堵的是区政府,指向当然是考察团。这是要挟,是下马威,是倒逼政府就范,是想让考察团滚出秦岭镇,滚出天水……大家面面相觑。曹光明叹息一声:“任书记,李董事长,咱们最不愿看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任开塬:“我倒是想听听曹局长的意思,采石场的耳朵,咋就那么灵呢?”
秦连翘突然接到了唐根生的电话:“连翘,我预祝考察团成功!我想告诉你的是,聚众上访的队伍中,绝对不会有我,你相信吗?”他同时发来一个自拍的照片。照片显示,他不在上访现场,独自在一个酒店喝闷酒。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很重要,事到如今,我只有祝福你!”
“我也祝福你和雅雅。”
“哈哈哈哈。”唐根生在那边突然大笑起来。
“有那么开心吗?”
“连翘,我在笑我自己。”
秦连翘当然不知道,考察团抵达天水的当天,刘雅雅就和唐根生挥手再见了。也就是说,秦连翘来了,刘雅雅走了。
刘雅雅要离唐根生而去,这让唐根生死活也没想到。当天刘雅雅提议去酒吧,两人都喝了不少酒。刘雅雅告诉他:“秦连翘以这种方式回来,一定能成功的。”
唐根生问:“何以见得?”
“我对事情的判断,失败过吗?”
“如果这次判断失败了呢?”
刘雅雅笑了。“咱不提这个了,来,喝酒。”
返回办事处,已是子夜时分。刘雅雅冲完浴,像花儿似的把自己所有的花瓣都次第打开,每一个花瓣都氤氲着细腻的光泽和幽幽的香气。洁白如玉的肌肤伴随着深深浅浅的呼吸,像夜灯下波浪起伏的海面,波光粼粼,如梦似幻。唐根生的激情迅即点燃,亢奋了,癫狂了,沉醉了。他不像是趟进去的,倒像一个猛子扎进去的。时而像是被大海湮没,时而又浮出水面。就这样一个夜,不记得几次了,刘雅雅把他推向了一个又一个高潮。潮起,又潮落;潮落,又潮起。“雅雅,今夜,你是最棒的一次。”
“你也是。”刘雅雅的口气哀哀的。
“哦,你怎么流泪了?第一次见你流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唐根生一觉醒来,屋子里洒满了阳光,可身边已没有了刘雅雅。

11

领导干部被“双规”,已算不得啥新鲜事儿,但这事儿轮到曹光明头上,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围堵区政府的幕后始作俑者终于被查出来了,居然是堂堂环保局局长曹光明。曹光明落马的由头有多种传说,一种说法是源自唐根生的愤然举报,另一种说法是有人直接把秦岭镇乱采滥挖和死人的事捅到了市里省里,还有一种说法是……反正坊间传言不少。无论如何,曹光明作为采石场最大的保护伞这一事实,基本水落石出。他利用采石场捞到的各种好处费,据说足足可以买十几幢别墅。
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秦连翘,秦连翘怔了一会儿,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说出的却是:“……哦,知道了。”
采石场是否关闭,或者早关闭还是晚关闭,最要命的矛盾和焦点是一千多名务工人员的去向问题,这是区、镇两级最头疼的。在解决问题的关键环节上,李甘甫助推一把,明确表态:“试点如果一旦落实,这些人员全部分流到田园综合体当产业工人,其中对于秦岭镇籍的,优先流转土地,并参与分红。”
关闭采石场的通告和秦州区批准秦岭镇打造田园综合体试点的批复,同时飞到了秦岭镇。
任开塬亲自把批复文件递到秦连翘手里。“连翘,你可以开始了。”
远离了爆炸和喧嚣的虎皮沟,像是在疲惫中睡了过去。虎皮沟的沟口,矗立着一块大牌子:五色石资源保护区。
曹光明的手机,一定是打不进去了。他是否仍然拥有拿手机的权力,估计也未必吧,可秦连翘还是拨打了曹光明的电话。电话那头是提示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秦连翘就发了一条微信:也许,都过去了;也许,都没过去。
锣鼓喧天,爆竹声声,人山人海。秦岭镇一时聚集这么多的人,至少说明多半外出打工的秦岭人都赶回来了。这是啥地方?是秦岭镇,是故乡,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秦岭镇打造田园综合体试点的奠基仪式选择在了秦宗懿的连翘园。全区环保、林业、土地、文化旅游等有关部门的领导,全区二十多个乡镇的领导,各村村代表全部抵达现场。区委区政府主要领导、任开塬、李甘甫、秦连翘坐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主席台被一个巨大的彩门环绕。礼炮过后,剪彩开始。
掌声雷动。鼓掌的人当中,有张锁田,也有秦当归和赵芝珍。
赵芝珍轻轻拉了拉秦当归的手。秦当归拘谨地扫视四周。“让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你啊!一个没出过秦岭镇光棍儿,成木脑子了。”
秦当归迟疑了一下,这才把手探了过去。
远远看到人群中的唐根生,秦连翘有些意外。唐根生西装革履,红色的领带异常鲜艳。表情平静,面带浅浅的微笑,目光静静地朝主席台这边眺望。区、镇两级领导正在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唐根生用发送微信的方式和她打招呼:“连翘妹,我祝福你!”
秦连翘回复:“我相信。”
再次把目光投过去,人群中已经没有了唐根生。秦连翘的目光神经质地开始了搜索,哦哦,终于看到了,唐根生的身影出现在分水阁方向,那是离开秦岭镇的必由之路。秦连翘强忍泪水。唐根生的背影像一场雨,被分水阁分到了朝北的那一边,不声不响地流淌了一小会儿,便无影无踪。
而人群中唐根生刚刚呆过的位置,居然变成了一个妹子。衣着时尚,秀发飘飘。哦哦,是唐根芳。秦连翘的眼泪,登时夺眶而出。
远远站在那里的唐根芳给她发了微信:“姐,我回来了。”
大地开始了另一种喧嚣,成千上万的乡民在技术人员的指导下,开始重新规划、平整土地。从山西优等连翘培育基地发往天水的满载连翘苗的大货车,在高高的马鞍山上像一条长长的巨龙,蜿蜒盘旋,前不见首,后不见尾。


大雨如注。分水阁高耸平直的脊顶沉稳而庄严,前檐的雨水和后檐的雨水分流而下,溅起两溜儿长长的、银白色的水花儿。水花儿跳跃着、呼应着、相望着。初到秦岭镇的人,一定对秦岭镇的雨不明就里,甚而只会把雨季的大地视作一片晶亮的汪洋,岂不知所有的雨水落到秦岭镇的一刹那,就已经华丽转身,带着秦岭镇特有的气息、表情和脉动,奔向不同的远方,远了,远了,更远了,直至在大海里重逢、相拥。只有秦岭镇人懂得这个秘密,很多外出打工的秦岭镇人去过长江和黄河的入海口,都说:“大海,真大!”
秦宗懿手持拐杖,注视着瀑布一样的雨帘,一动也不动。叼在嘴里的旱烟锅燃烧得正旺,火苗子闪闪烁烁。对面的庙山笼罩在苍茫的烟雨中,像是稳稳当当地睡了,又像是清清白白地醒着,那里,是出土秦公簋的地方。
李甘甫:“终于见到你念念不忘的分水阁了。”
秦连翘:“雨中的分水阁。”
“太神奇了。一水分江河,那,哪边是北呢?”
“你找到南,也就找到北了。”
李甘甫的电话响了,是父亲打来的。刚聊了几句,李甘甫的神情就开始错乱起来,右手紧紧地捂住了听筒,茫然的目光投向秦连翘。秦连翘悄然试探:“伯父的电话?”
“嗯。”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伯父要来天水?”
李甘甫重重地点点头。“我爸想请秦伯伯接电话,咋办?”
让老人接?还是不让接?这一天迟早要来的,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始料未及。大山一片氤氲,可分水阁中的气氛却变得紧张而绵密。一旁的秦宗懿照样一动不动,像分水阁里多出了一尊古老的雕像。
话筒里传来李卫东的声音:“孩子,你倒是说话啊!我怎么听到的全是雨声。”

2018年3月6日于天津观海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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