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设计师董女士
董女士的家是由米黄的墙和蓝灰的顶组成的一座小巧的楼阁,如果说过去鸽子笼一词都是用来形容居所的狭小逼仄的话,那么今天我们产生这样的联想则是出于完全不同的理由。因为远望着它,我们总觉得会有一群群洁白的鸽子从每一个窗口飞出,在晴朗的天空翩然翱翔。
“装饰这个家,设计概念、设计方案、施工图纸、大样图纸、工人工具全是我们自己的。我喜欢挑战和梦想。我用我的生命来做我的事业,营造我的家,我要掌握自己的生命,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别人去做。我是为了我和我的这些梦活着的。”

楼梯
她从小生活在一个充满了矛盾的环境中。在家里受的是爷爷奶奶给予的中国最传统的管教:女孩子应该柔声细语,笑不露齿,晚上五点以后不能出门……在学校里她则接触到完全不同的西方教育:从十三岁进北京外语学院附校学习外语,把《欧洲古典名著目录》上的所有作品一一读过;后来又考上外交学院。在国内还相当封闭的时候,她的老师就有很多是外教。两种文化就这样自然而和谐地融入和渗透了一个少女的青春梦想与生命历程,根深蒂固,不分彼此。
工作后她出国住了很长时间。在意大利和法国的那段日子里,看着街上经过身边的每一个行人,虽然都只不过是匆匆过客,却可以从他们的意态神情间,窥见他们生活的那种踏实和安详。而周围的每一个朋友、邻居,在尽情地享受自己的美食和睡眠,保养自己的皮肤,珍爱自己的家庭,认真地愤怒、哭泣和欢笑,一切都是那么平常却真切实在。她回到国内,带着那种宁静与平和。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茫然的过程。西方的简约主义、东方的禅的世界……本已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还要一减再减—客户们的要求她可以完成,却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客厅
一个人在工作中、生活里,在大千世界上的坐标点在哪里,也许要用一生来寻找。所以,她一直在找,找了很久。
为什么我们现今的社会这么浮躁?也许,我们忘记了老祖宗用几千年遗留给我们的东西,没有了根,我们只能在空中浮游飘荡。
当然,这一定是暂时的。
很偶然的一个机会,一个房地产客户请她为自己的样板间做欧式古典风格的设计,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心里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滋润和惬意。所以,2002年夏天,他们买下这座房子之后,她也为自己选择了这一并不流行,但却意味着繁复和艰巨的挑战的风格。

卧室
设计就整整做了两个月,工程前后六个月。古典的设计完全脱离了工业化的简单与模式化—设计图出来后列出材料单工程单,批量购买有生产规格的材料,任何产品都可以到厂家订购,用机器大批量生产,一个月的功夫就可以完成全部工程。而做古典设计,大到每一件家具、每一张图纸的尺寸,细到每一个立面每一个雕饰都不会完全相同,因此图纸就要做得特别细致。这样一个别墅大大小小有几百张图纸,所有的东西都买不到,都是由工人手工制作的。
过去,她也经常为了公司里的工程去工地巡视。而这一次,她和先生每天都在工地上,看到每一个人都成了工程师、厂长、车间主任,各自管理着一个生产流程。工人成了工匠,甚至艺人,看着图纸,他们同样有自己的灵感和主张:“我觉得这里的弧度不太好,是不是应该这么改更美一点?”雕成一朵花,他们会很高兴地拿给她看:“董小姐,你看这朵花,我雕了三天呢。”那眼睛,是那样亮亮的。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慢慢地、耐心地一刀刀刻着,不停地推翻、改动和添加,不再计较能否按期交工,不再想何时开始和结束。装修这样一桩曾令许多人心力交瘁焦头烂额的大工程,完全变成一个审美的而非功利的创作过程。他们一同辛苦、享受和快乐着同一件事,从容不迫地雕刻着花朵、家、艺术和时光。

二层走廊
当一切结束后回顾,虽然很累,但那种从心底里静静溢出的满足和喜悦,无可取代。
她知道,她要找的,找到了—我愿意一生从事这个行业,我追求的就是这种唯美而古典的风格。
她想买一所郊区的房子,院子要很大,房子之间的距离要大,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充满了自然和阳光。经历过几乎每天二十四小时工作的几年,她想离开根本看不到绿色的公寓,想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分开,舒适而真实地生活。
所以她一眼就看上了这所房子。

小饰品
她把玄关的天花板漆作橙黄色,开一个椭圆形的天窗,饰以太阳的图形。阴天里折射下来的光也是太阳热烈明亮的颜色;晚上,只要抬头,就可以看见月华似水、星辉如海。宇宙、天空可以如此之近,永远是这个家中的一部分。
宽敞而高大的客厅有着她梦想中明亮的大玻璃窗,长长的红色窗帷静静垂落。窗外的绿荫与蓝天和室内的一切融合无间。微风穿过树的间隙,似乎也一直透入屋内。壁炉边,沙发和靠椅精致的线条、细密的花纹雕镂着宫廷式的典丽与华贵。坐在这里,闲闲地向客厅的另一头望过去,中间的罗汉床很柔和地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了从欧式到中式的过渡,目光尽处,是《清明上河图》,梨花长案上宝相庄严的佛像,碧绿新鲜的阔叶植物。心里,一片宁静。

休息区
实际上,欧式和中式古典风格她同样喜欢,难分轩轾。她收藏中国古典家具,最喜欢和欣赏的是明式家具,她一直以为那是后人无法逾越的一个巅峰:或许样式非常简单,但汉民族哲学的精微与玄妙却是尺寸、材质、构造、花纹、线条……无处不在的神韵,增一分则太多,减一分则太少。例如这张条案,长度与高度的比例恰到好处,不可更动分毫。而案身所嵌的鸡血石和绿松石,是精雕细琢、平中见奇最完美的范本。
目前国内能做漆器木雕的人很少了,他们跑遍大半个中国,终于在扬州找到了一位老师傅,为他们雕成了这一幅《清明上河图》。这幅图,她说他们会珍藏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大理石壁炉是地道的欧式,上面镶着的却是漆画的工笔牡丹,同样是单独为这个家手工绘制的。茶几是一对对拼在一起的黑色小柜子,由旧式家具的式样缩小尺寸而成,手工漆绘的花鸟虫鱼鲜艳明丽,各不相同。客厅一角的屏风也是漆的,因为她喜欢颜色,色彩使偌大的空间温暖丰富,也使她不再害怕孤独。

洗手间
一般被习惯称为起居室的地方,他们则叫做家庭娱乐室。这里摆放的都是他们多少年用惯了的老家具,没有一件新买的。家的地点变了,但过去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被截止和丢弃。夫妇俩依旧穿着随便柔软的家常衣服,毫无拘束感地用最惬意的姿势躺着、靠着看电视和聊天,小家伙在地上玩玩具、跑来跑去—不管是蜗居寒舍还是高楼广厦,家的温情是始终延续不变的最亲切的记忆。
男主人的书房是英式风格,沉稳的暗绿色,配以中式家具。而女主人朝向东南、可以看见整个院子的阳光书房里,家具都是藤制的,一派南方风情。最南面的玻璃窗前那张宽大的床榻,被一层纱帘隔作另一个朦胧的世界,午后小憩罢,倚在榻上看院内的风景,或和闺中密友执手论心,都是最平凡也最浪漫的事。
玄关
与很多家庭不同,这个家里的厨房占据了整座房子中位置最好的东南角,一整天都有最好最充足的阳光给食物来享受,他们相信这样的食物会带给人最好的营养。
与一层相比,二层是自然是较为私密的空间。宽大的主卧有着异常简洁开阔的空间,足以令入睡前的心境渐渐平和空明。窗前专门有一片小小天地,放着沙发和小圆几。就寝前,夫妇二人常常在灯光下各自看几页书,或者交流一番一日以来的见闻和感受,婚姻原本便是如此安宁温馨。
餐厅
特别引起我们兴趣的,是卧室里一件老式红色漆器家具,那是旧时南方女孩子必备的嫁妆。上面嵌着镜子,一个个精巧的小抽屉里可以放置各种各样的
的脂粉钗环、梳篦,可以灵巧转动的钩子是用来挂毛巾的,下面的架子可以放脸盆。精美的图案已经暗淡了许多,但在这崭新、明亮而华美的房间里,它们流泻着年深日久而成的温润光泽,一如主人不改的少女情怀,婉约曼妙。
当初做设计时,每一个环节都是两个人商量后共同决定的。她在做图之前先问他有什么想法,他认真想过,有条不紊提出要求,剩下的就是她的事了。把他的要求一一实现,图纸放在眼前,他满意了就OK了。一切都十分默契顺利。
他的要求既实际又细致:一,有一个房间用旧家具,把原来的生活带到新的空间里,不要和旧生活完全说再见。二,有一个自己的书房。三,地面要用木地板。四,厨房一定要在一个非常好的位置,因为他喜欢下厨……

美伦美奂的大漆茶几
这个家里只有三个人,最好的设计当然是满足三个人的要求。丈夫和儿子都一下子爱上了这个家。她不喜欢看电视,过去住在公寓里时,两个人经常为了开关电视而发生小小的争执,现在他可以关在自己的书房里痛痛快快看体育卫视了。两个人可以共同享受一切的空间和空间里的一切,也可以完全互不干扰,各得其乐。这样的设计,就是最成功最合理的设计,他们都这么认为。
儿子六个多月开始学走路,刚搬来时的确有点认生,觉得不是自己的家。不过小家伙只闹了三天就完全适应了,开始满地乱跑并且有了清楚的位置概念,能准确地找到通向妈妈的路。妈妈特地为他的房间设计的二层阁楼,让他有个可以爬上爬下的小小王国,其乐无穷。阿姨也很高兴,因为有了这个院子就可以养大狗了。现在家里的这条狗名叫娜娜,和他们的儿子同岁,是意大利军犬马尔蒂夫,高大威猛。也许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缘故,它经常把院里的月季花啃得一片狼藉,或者把来访者的鞋丢到草坪里,全然没有一点小姑娘乖巧温顺、怜香惜玉的样子。

艺术品
有了这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又有一个东南亚风格的小亭子,朋友便喜欢来这里烧烤。有的时候他们不在家,朋友们想来就打个电话,甚至连招呼也没打就来了。大家都喜欢这种舒服的交往,没有束缚。她的家里不开party,也从没有一个朋友穿着正式的礼服来过;不经意间,弄脏了沙发、打碎了杯子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也许这和装饰的风格有点矛盾,不够优雅端庄,因为她是喜欢走极端的人,既唯美,又不愿意为环境而牺牲自己那一份散淡的快乐。即使是每一道痕迹、每一个缺失,也都是一桩纪念、一段记忆。
他们也有许多正式的社交场合,但先生并不喜欢。她在做一个青年女子所满足的那一份社交圈里的风光荣耀,经过时光的冲刷也已渐渐淡漠。如今他们用心经营的,是自己内心的富足,他们把很多时间和故事留在这里,为的是老了的时候,坐着摇椅慢慢和儿孙们一一讲述。
那是光阴的故事。 |